韋小寶一時語塞,隻好尴尬地摸了摸頭,笑容之中,又有幾分歉意,“不知道師父,怎麼會來到嵩山的呢?不過這下好了,有師父他老人家在,就算神龍教那幫臭龜蛋找到這兒,也不用怕啦!”韋小寶這樣想着,有些得意忘形,緊張的情緒,也放松了下來。
看到小寶,這滿身的傷痕,還有身後,那位從剛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語的年輕公子,陳近南,沒有繼續自己,剛才的話,反而關切地問道:“小寶,你怎麼會,傷成這樣的呢?”
眼珠一動,韋小寶解釋道:“師父,皇上有件要事,派我出宮查探,所以,我就奉旨來了這兒,沒想到,遇上了神龍教的人,徒兒武功低微,被他們打下了山崖……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韋小寶直接,将神龍教的事抖了出來,也算是一種提醒,萬一稍後,對方找上門來,也好讓師父有所防範。
“小寶,你……你被打下山崖?傷得重不重啊?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陳近南将他拉過,細細檢查起來,又為他把了脈象,才稍有釋然,“還好,隻是受了些皮外傷,沒碰着筋骨,真是萬幸。小寶,江湖險惡,你天性不愛習武,也不能強求,可為師,又不能時刻在你身邊,你一個人,在江湖上走動,要多加小心才是。”陳近南語重心長,眼中,盡是心疼之意。
“多謝師父,徒兒知道了。”
陳近南,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小寶身後的康熙,問道:“這位公子是?”
韋小寶見狀,趕緊接話道:“師父,這次,我在嵩山,遇到神龍教的人,從懸崖摔下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肯定沒命了,真是多虧了這位黃公子,是他發現我,倒在山崖下,才把我救回來的,又幫我,把身上的傷口,一一包好,不然我想,我早就被山裡的野狼叼走了。”
韋小寶,本想謊稱康熙,是自己在宮裡的好朋友,和自己一起出宮辦事,可轉念一想,自己受了一身的傷,可小玄子,卻毫發無損,衣着華貴,更俊朗無雙,氣宇不凡,實在惹人起疑,隻好改了說辭。他感動地說着,又趁機添油加醋,把自己講得奇慘無比,心中盤算着,“不知道帳外,是什麼情況?師父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侍衛和太醫啊?小玄子的身份,也不知道,能瞞多久?師父對我,一向關照有加,希望師父,念在今天,小玄子救過我的份上,也就不好意思,找小玄子的麻煩了。”
“對了師父,你一路北上來找我,是不是途中,打探到了什麼消息,才來到嵩山的呢?”韋小寶好奇地追問道。
陳近南苦笑一下,搖了搖頭,“為師,雖然一直都在找你,一路上,也在四處打探,但卻一無所獲,我來到嵩山,是因為今年,四個省份,都鬧了蝗災,河南東北部,也被波及,可想不到,這些狗官,眼看幾百戶農家顆粒無收,無以為生,所發放的錢糧,根本連救濟十戶災民都不夠!為師聽聞此訊,便決心到河南,一探究竟。幾日前,我遇到一隊少林弟子,個個灰頭土臉,狼狽之極,一問才知,原來少林晦聰方丈,已先後派了多批弟子,為受災的村縣送糧,可這一趟,路途遙遠,人手緊缺,又不巧碰上了盜匪,才會弄成這樣。于是,安頓好他們之後,我聯絡了黃土堂下的兄弟,打算跟他們共赴少林,希望能夠,為受災的百姓,盡一點綿薄之力。”
語罷,陳近南轉首過來,抱拳行禮,向康熙緻謝,“小徒今日,險遭惡賊戕害,幸蒙黃公子仗義相救,大恩不敢忘懷,在下陳近南,代小徒,向黃公子道謝!”
“救人于危難,當屬分内之事,陳總舵主,不必客氣!”康熙也拱起手,學着陳近南的模樣,向他還禮,眼中的敬意,與欣賞,幽幽流出,“為人不識陳近南,就稱英雄也枉然,江湖上說,陳總舵主義薄雲天,為國為民,黃某仰慕已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在下,不過是承蒙江湖同道擡愛,黃公子言重了,不知公子,來到嵩山,所為何故?”
康熙微笑一下,泰然答道:“家父與少林晦聰禅師,交情頗深,以往每年,都會登門拜訪,聽禅師講經,隻不過,如今家父年事已高,加之公務繁忙,又身體欠佳,不便遠行,隻好由在下代勞,拜會方丈大師,聆禅參佛之餘,再将禅理執筆錄下,以便日後,可以随時參詳,如今,諸事已了,在下,也該啟程回京了。”
“小玄子,你少說兩句吧!”韋小寶,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這三言兩語之中,師父,已走到自己,和小玄子之間,他心中發虛,忙道:“師父,神龍教那夥人,一定還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離開這裡吧。”
陳近南無話,韋小寶,已察覺到師父的神色,有些不對,暗道不妙:“難道師父,已經看穿了小玄子的身份?”
雖然剛才,雙方根本沒有提到什麼重要的事,言語之間,也很客氣,隻是,見到師父這樣,他腿都在打顫,生怕師父,會傷害小玄子。雖心中難安,可是現在,他也确實找不出個理由,擋住師父向前的腳步,隻好密切注視着,師父的一舉一動,以防有變。
陳近南稍稍轉過頭來,瞥見康熙身側,衣擺處的玉佩,歎了口氣,“隻怪為師,平日教導無方,使你堕入歧途,貪圖榮華,小寶,你身為漢人,豈可助纣為虐,任滿洲鞑子,作威作福,踐踏我大好河山?!”
康熙在一旁,默不作聲,因為,他實在想要聽一聽,這天地會,究竟有什麼,要反他的理由?不過,陳近南口中所言,卻讓他覺得有些荒唐,親政以來,他自問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百姓的事,古往今來,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成王敗寇,血流成河?誠然,先人在争奪天下之中,的确犯下不少罪行,自己這些年,也在盡力彌補,可難道,祖先的過失,也要算在自己頭上?
陳近南這一句,言辭間,有些深奧,但韋小寶,已能明顯覺出,師父的異樣,想必,他已經識破了小玄子的身份,可是,以師父的武功,想要從他手中逃脫,簡直是癡人說夢啊,正自苦惱之際,韋小寶,見陳近南的右手,已經有了動作,“記得海大富曾說,師父有個獨門絕技,叫‘凝血神爪’,難道?”
霎時間,隻見陳近南右手微提,蜷了五指,猛地向康熙攻去,眼中的寒光,看得他瑟瑟發抖。
韋小寶見這架勢,知道師父,定是下了殺手,電光火石之間,他已飛身上前,一把抱住了康熙,雙足借力一躍,以鬼魅般的身法,閃過了這緻命一擊,隻不過,他的袖口,在這生死一線,已被扯得稀碎,但好在,他們都沒有受傷,他抱着康熙,幾步踩上,飛快繞到了師父背後,出口,已在眼前,兩人一起,并肩沖出。
“好高明的輕功!”陳近南回過了頭,不禁贊歎,閃身追了出去。
一出帳外,二人,便見一匹駿馬,在不遠處休息,而端着藥碗的太醫,早已被人點住,地上,更橫七豎八,躺着數十具,侍衛的屍體。康熙縱身一躍,坐于鞍上,轉頭再尋小寶之時,卻見他已回轉過身,似乎,是沒有要和自己,一同離開的意思,他回馬沖上,奮力抓起小寶衣衫,将他拽到了身前,“坐穩了!駕!!”伴随着一聲長長的嘶鳴,馬兒縱情奔起,載着他們,疾馳而去。
今夜,星光點點,月色胧明,耳畔涼風陣陣,吹得松林簌簌輕響,宛如天籁。可歎如今,馬背上的二人,卻隻顧得上飛奔逃命,沒有半刻閑暇,駐足林間,去欣賞這初秋山裡,無處覓尋,又令人忘返的清雅良辰,樹叢之間,猛然竄過幾團,幽幽綠火,韋小寶驚道:“是狼群!”可當他蜷身,去尋靴中的匕首,卻摸了個空。
康熙牽着缰繩,将小寶護在臂間,輕聲道:“小桂子,我懷裡有把匕首,你把它拿出來吧。”
韋小寶擰身回過,探手而入,觸到匕首的一刹,隻覺手指,碰到的肌膚,潤如聖玉,至潔無瑕。他的手,拂在那人胸前,是暖暖的,他擡起頭來,看到那人的臉,忽地怔住了,十幾年來,他從未覺得,那人的五官,是那樣精緻如畫,雍容絕俗,十幾年來,他從未覺得,小玄子離自己,是那樣的近,他甚至,都能觸摸得到,小玄子,他胸膛之内,那一下一下,熾熱的律動,不由心中一蕩。
“你幹什麼?”康熙蹙眉輕喝一聲,韋小寶才回過了神,将匕首掏出,握在手上。一隻隻狼影,伴着凄厲的嚎叫,在眼前飛竄,韋小寶目眦盡裂,擎着白刃的手臂,在星幕上舞動,畫出一道道鮮紅,豔美的光輝。
不斷有狼,受傷斃命,韋小寶,已然累得,再擡不起手臂,濃烈的血腥味,彌散在空氣裡,狼群嗅到,卻變得愈加興奮。又是三頭灰狼,迎面撲來,康熙護着小寶,斜身一一閃過,卻不料匕首,刺到了馬臀,馬匹瞬間,受了驚吓,擡起前蹄,發瘋似的狂奔起來,康熙雖馬術純熟,二人配合,亦十分默契,卻也從未見過今日,這似中了邪一般,近乎癫狂的駿馬。
“前面是懸崖!”韋小寶急得大喊。
“四處沒有别的路了,現在跳馬的話,我們根本停不住身子,就算不從崖上掉下去摔死,也會被狼群分食,隻有從這兒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