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荃微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小寶，如今，我們已是夫妻，更應該坦誠相見才是啊，阿珂說得沒錯，我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逃避，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難道，你真的打算這樣，躲藏着過一輩子？”

看韋小寶并無反應，蘇荃又道：“你說得一點不錯，我們已不在江湖多年，幾個孩子，又還年幼，萬事，都需要照顧，憑我們自己的力量，是沒有辦法跟他們抗衡的。”

“所以，你希望我……”韋小寶試探性地問道，雖然，在聽蘇荃說着，腦海裡，卻在飛速地思考，她話語背後的深意。

“不是我希望怎樣，是你自己希望怎樣，你騙得了任何人，卻始終，欺騙不了自己的内心，你一向很聰明，怎麼，到了皇上的事情上，卻這麼糊塗？我想，你應該清楚，現在，隻有借助皇上的力量，才能鏟除那些人。”

回到皇上身邊？有的時候，他也會這樣想，可是……

“皇上，不是都已經在揚州，找了風水寶地，把我們安葬了麼？我們走到這一步，難道，還回得了頭麼？”韋小寶垂下了眉，低聲回道。

“這件事，要放在尋常人身上，自然是回不了頭的，可是當年，皇上為了你，親自南下揚州，把那裡的妓院，賭坊，茶館，酒樓，這些他身為皇帝，本終老一生，也不會有機會踏足的地方，都給找了個遍，皇上對你的情義，對你的看重，你是知道的，對吧，你在怕什麼？欺君之罪？”說到這裡，蘇荃竟不覺，已經笑了出來，是啊，他韋小寶，會怕皇上治他欺君之罪，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韋小寶，擡眼看了下蘇荃，一臉的苦澀，他所憂的，他所怕的，當然不是這些，隻是，有些事，早已在他心底，割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任他怎樣努力，也無法痊愈，怎樣掙紮，都無法釋懷。

“現在的皇上，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親筆，在圍剿天地會的诏書上寫下，是我害死師父，陷我于不義！讓我在江湖上無法立足，好逼我留在宮裡，一心一意，為他盡忠。”一想起師父的死，還有那诏書上，皇上親筆寫下的“陳近南”三個字，他頓時，心如亂麻。

蘇荃聽了，卻有些失落，“小寶，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心裡很難受，可是，我想皇上這樣做，也是想救你呀！”

“救我？”韋小寶皺起了眉頭，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一層。

“不管怎麼樣，你加入天地會，便是已犯下，該株連九族的大罪，就算是皇親國戚，也難逃一死，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此事，傳于朝野，到時，即便皇上想救你，恐怕，也無力回天了，此事，更難保不會被其它人，用作争權奪位的利器，到那時，不光是你，就連皇上，都可能會有性命之憂。依我看，皇上這麼做，是有三重考慮，第一，是在消息尚未敗露之前，将你，推到天地會的對面上，這樣一來，可堵悠悠之口，就算将來東窗事發，皇上也可以借口說，是派你潛入天地會做卧底，稱陳近南死于你手，便可讓卧底之說，有所憑據，以免你謀反之罪，也使得别有用心之人，難有機可乘，第二，皇上深知，你義氣深重，真要你去滅天地會，恐怕你萬萬不肯，而此舉一出，天地會一旦得知，陳近南是被你所殺，自然會與你反目，這樣，便可讓你，在不違義氣的同時，從天地會的泥沼中抽身，從此，再不會有人，逼你反清複明，而你，所面臨的困境，也就不攻自破，當然，皇上也想到，天地會，可能會找你尋仇，于是在暗中，加派了人手，保護你的安全，第三，皇上，也想對你說，他已經為你，做出了最大程度的寬容與忍讓，希望你體恤皇恩，顧念舊情，從此不再有二心，那皇上，也可當此事，從未發生，不再追究。”

蘇荃的，這一番語重心長，讓韋小寶一時錯愕，“小玄子……我怎麼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些？”心間，充盈的，是不知多少感動，與自責，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竟已是在無形中，将皇上置于險地，而他自己，還始終，渾然不知。

“這也不能怪你，所謂當局者迷，你也不要太自責。”蘇荃安慰着說道。

“除此之外，我知道，你還在為鹿鼎山，皇上，誤會你背叛他而介懷，不過依我看，你實在不該如此，平心而論，在得知你，加入天地會之後，皇上，雖然漸漸，不再手下留情，在一些事情的處理，與決策上，也誠然，不算面面俱到，無微不至，但你，是皇上最好的朋友，小寶，如果你最好的朋友，和一群整天，喊着要殺你的人混在一起，兄弟相稱，你會如何呢？”

“我……”韋小寶，呆呆地愣在原地，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一句，又一句的诘問，真如一把把鋼刀，直直，插在了他的心頭，讓他痛苦難當，陷入無盡的沉思，與怅惘。

過了一會，見韋小寶苦着臉，悶不作聲，蘇荃繼續說道：“小寶，如今，你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終日賭錢罵街，無所事事，流連煙花的小流氓，做事，不能再隻想着義氣了，這次，如果有機會……”

韋小寶，已經猜到了蘇荃，想要去說的話，“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皇上……”

“就像你說的，三年來，皇上一直在找你，現在虎頭，銅錘，雙雙，也快到了該讀書識字的年紀，難道，你真的打算，就這樣躲着，過下半輩子？”

“我心裡，真的好亂，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韋小寶，有些哽咽了。

“幾個月來，你和雙兒，一直在關注着那夥人的動向，雖然我們暫時，還不能完全确定，他們是否，和神龍教有關，但從你的描述聽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如果，你還沒想好自己，要怎麼做，也不必操之過急，我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回到皇上身邊，我隻是想說，如果機會合适，不必拒絕這個選擇。我們現在，可以一如既往，見機行事，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也很難一直，隐姓埋名。”

“這些話，你怎麼今天，才跟我說啊？”韋小寶輕輕這樣問道。

蘇荃臉上，寫着一絲的無奈，“起初，你執意歸隐，當時我想，這也不失為一個選擇，你說過，要做十八省的大老闆，可是沒想到，皇上為了找你，竟會在各省各地，都派了那麼多人手，最後，我們的店，沒能開起來，還被迫，跑去了雲南，這幾個月，事态的發展，變得越來越複雜，與嚴峻，其實，你來求我幫你做局的時候，我就想對你說的，可那時，情況太過緊急，為了我們一家人的安危，絕不能出半點差錯，如今，我們總算暫時，又安定了下來，我想現在，是時候了，小寶，你做鹿鼎公也好，做大老闆也罷，回到皇上身邊，或是歸于市井，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隻是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夠過上平靜，安甯的日子。”

“嗯。”韋小寶點點頭，“荃姐姐，讓你一個人，照顧我們一家，真是難為你了。”

蘇荃，輕輕笑了一下，接續道：“哦，對了小寶，有件事，我突然想了起來，多年前的一個夜裡，那時，我剛被洪教主，抓到神龍島不久，水土不服，又思鄉情切，始終無法入睡，便想探一探神龍島的情況，伺機逃走，卻無意間，發現洪教主，在一間密室裡，與兩人密會，其中一個，好像是姓陳，與洪教主，似已相識多年，我一時好奇，便附耳偷聽，不過密室隔音，我聽得不大真切，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我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不知道，會不會和這次的事有關？”

韋小寶聽到這裡，心中不免一緊，“想不到神龍教在他處，竟還有一股勢力，看來，這次的事，可能真是非同小可。難怪我最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了，荃姐姐，師父留給我的‘含沙射影’，我分一半給你吧，你的傷還沒好，把它戴好，用來防身，也安全一點嘛，不過，這機括盒，我可隻有一個啊。”說到這裡，韋小寶，又些為難地，望着蘇荃。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蘇荃用一方錦帕，接過半數的銀針，又輕聲道：“這幾個月，方怡她們，越來越難以忍受，這裡的寂寞，與苦悶了，雖然，我們已絞盡腦汁，想要為這裡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可始終，難為無米之炊，小寶，你一定要想辦法，盡快了結這件事，不然，我看事情，很快就要瞞不住了，到時，要是把她們牽扯進來，恐怕……”

韋小寶，堅定地抿了下嘴，“嗯，我會的，我走了以後，你們，要多保重啊。”

思緒閃回，他的心中，卻依舊茫然，因為，有很多的事，他過去，不曾想過，後來，無暇去想，現在，雖是想着，卻怎麼，也想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