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期間,宋伊恩始終吊着一口氣,下班更衣那會兒,他才想起來——朗瑟似乎問了自己什麼話。
“你前面跟我說什麼來着?”宋伊恩抱着自己的衣服,在更衣室門口停下了步伐,“我當時太緊張了,沒聽清。”
“嗯?”朗瑟将喝空的水瓶捏扁,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裡,“什麼?”
“喔——”宋伊恩的目光跟随水瓶躍起的抛物線,“厲害。”
朗瑟沖他笑笑。
“就前面我們在工作的時候,你不是說了什麼事兒嗎?”宋伊恩認真道,“我當時沒聽清……是什麼重要的事嗎?”
朗瑟恍然地點頭,“啊……我是問你,來結賬的那個高個子先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宋伊恩愣了一秒,點點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鬼頭鬼腦地眨眨小貓眼,令朗瑟無端想起了那個月光灑在床單血漬、他們争吵不休、充滿酒精與櫻桃香氣的夜晚。
“你怎麼看出來的啊?”宋伊恩眼睛發亮地說,“我們也沒有很明顯吧?”
“不明顯。”朗瑟頓了頓,“隻是因為……”
宋伊恩聚精會神地看着他。
“我夢到過那位先生。”朗瑟說。
宋伊恩傻眼了。
“我不想掃你的興,但是,伊恩。”朗瑟抿起唇,笑容略帶抱歉,“在我的夢裡……你在29歲時,因為他而去世。”
宋伊恩的大腦仿佛被一陣飓風清空。
“我覺得我應該要提醒你。”朗瑟一邊披上大衣一邊說,“雖然我不知道夢和現實會有什麼聯系……”
“什、什麼意思?”宋伊恩有些慌張,“什麼叫因為他去世?”
朗瑟半垂下藍眸,眼底流轉着哀傷,“在夢裡,原本我們已經計劃好要一起回巴黎,但是那年出台了國界簽證,你因為簽證的原因暫時留在了中國。可是一年後,我就收到了你的死訊。是一位來自英國的駐華軍官寄來的信件,信上說,你替他的妻子頂了罪,在監獄裡自盡了。”
替罪?
妻子?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宋伊恩仿佛被雷擊中,雙目失神地僵在原地。
“後來,我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朗瑟歎聲,“再次夢到你,已經和那些沒有邏輯的普通夢境沒有任何區别了。我想,那隻是因為我太想你了——夢裡的你。”
空氣凝固了片刻。
朗瑟又想起什麼,“至于我為什麼會猜到他是你的男朋友。是因為在夢裡,你就喜歡過他。隻不過夢裡的他并不是同性戀。”
見宋伊恩的面色變得無比蒼白,剛才的害羞和雀躍全部一掃而空,朗瑟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呃……當然,夢隻是夢而已。”他試着安慰宋伊恩,“那時候的年代也很久遠。現在或許沒有這樣的事了,當然,還有,我覺得他看起來像是……”是個不錯的人。
朗瑟把違心話咽了回去,他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容,“如果你有什麼想問我的,你可以給我發信息。但願那隻是我胡亂做的噩夢。”
宋伊恩機械地擡起頭,“哦……好的。”
“……還好嗎?”朗瑟噙着笑,眉頭卻擔憂地皺起。
“呃……”宋伊恩扯了扯嘴角,“你一下子跟我說了這麼重磅的事情……我很難覺得好吧……”
“抱歉。”
宋伊恩搖搖頭,“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
“希望隻是噩夢而已。嗯?”朗瑟在唇邊比劃一個上揚的手勢,示意宋伊恩笑一笑。
宋伊恩卻沒看懂,迷茫地看着他。
“等一下。”朗瑟從肩上的托特包裡掏出一顆金色包裝的巧克力,流蘇糖紙閃閃發亮。
“糖果嗎?”宋伊恩不明所以。
“你沒有夢到過它嗎?”朗瑟笑着說,“是巧克力。夢裡的你很愛吃。”
宋伊恩愣愣地接過來,“沒有夢到過……”
“嘗嘗看。”
“哦哦。”
說實在的,宋伊恩可沒心情吃巧克力,不過他還是很給面子地剝開了包裝紙。
“其實我小時候不愛吃瑞濃,也不愛吃巧克力。”朗瑟的語氣很輕快,有着讓人不自覺放松的魔力,“但是夢裡的那個年代,我們沒什麼選擇,所以很珍惜來之不易的法國巧克力。說起來,一個品牌能存活那麼久,真了不起。它們要比人類的生命恒久多了,是不是?”
宋伊恩嚼着巧克力,腮幫子一動一動的,黯淡的雙眼頓時亮了。
“喔!裡面是軟的。”宋伊恩含糊不清道,“好好吃啊。”
說着,他趕緊拉平包裝紙,“這個倫敦有的賣嗎?”
“不知道呢。”朗瑟又從包裡掏出五顆巧克力,“喜歡的話,這些都給你吧。”
“啊?”宋伊恩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沒事。”
“我家裡還有很多。”朗瑟不由分說地塞給他,“那我就先走了。回見,伊恩。”
目送朗瑟離開了服裝間,宋伊恩這才呆呆地挪動步伐。
四下無人的更衣室裡,宋伊恩隻穿着一條底褲坐在椅子上,褲子才套了一半,他又想起朗瑟的話——
你替他的妻子頂了罪,在監獄裡自盡了。
宋伊恩吓得渾身一哆嗦,趕緊又拆開一塊巧克力。
說起來……俞景坤稱自己沒有談過戀愛,27歲還保持着處子之身。這件事,宋伊恩的朋友裡,幾乎沒有一個人相信那是真的。
宋伊恩也很震驚,但他就是莫名地信任俞景坤。
他覺得俞景坤沒有理由欺騙自己。
亞曆克斯懷疑俞景坤圖色,可俞景坤壓根不急着和他上床。
要說财……
宋伊恩擡起手,用目光細細描摹着手上的克羅心戒指。
不僅如此,他還要支付亞曆克斯天價小費來博取好感。
不過話又說回來……
俞景坤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
為什麼要撒謊說自己是處男呢?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這是媽媽教導宋伊恩的。
任何人的人情,都必須要償還。
所以宋伊恩才想努力打工給俞景坤也買一份像樣的禮物。
可是,有沒有可能,俞景坤想要的……
根本不是什麼禮物。
你替他的妻子頂了罪,在監獄裡自盡了。
朗瑟的聲音又無端在耳邊響起,宋伊恩心一驚,脊背蹿上一陣涼意。
他僵硬地環顧四周,狹小的更衣室仿佛一座冰冷的監獄隔間,宋伊恩快要喘不上氣來……
于是他飛速換好衣服,抓起書包,‘唰’一聲用力拉開簾子——
砰!!!
宋伊恩看着自己的手伸向半空,卻死死抓住了鏽黑的鐵欄杆。他歇斯底裡地沖黑欄杆外的陌生女人低吼,滔天的憤怒和悲涼淹沒了他,他仿佛一隻絕望的困獸。
下一秒,眼前的幻覺散去。
服裝間裡挂着密密麻麻的樣衣,幾台化妝鏡前空無一人。
剛才那個是什麼?
宋伊恩的心髒懸了起來,額頭布滿冷汗。
他抓緊肩上的書包背帶,逃似地大步離開了服裝間。
朱爾斯員工服裝間的門被重重關上。
時空的軌道畸變着發出悲怆的轟鳴——
1920年,上海隆德監獄,探視間的一扇大門被獄警輕輕打開。
伴随着大門敞開的吱呀聲響,穿着水貂皮草的貴婦踏着高跟鞋走進來,旗袍脖間躺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