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動聲色地皺皺眉頭,輕輕揮去鼻前的污濁空氣,轉頭沖宋伊恩笑了笑。
那是俞書培的皮草。宋伊恩認出了它。
女人并沒有坐下來,她高傲地、筆直地站着,笑容溫柔似水,細聲細氣地與宋伊恩噓寒問暖一番。
而宋伊恩冷漠地看着她,一聲不響。
“伊恩,你放心,十年後你就出來了。有你景坤哥哥在,你還怕在監獄裡過不舒坦嗎?”女人擔憂地皺眉,“看看你,都瘦了,你要好好吃飯啊……”
宋伊恩冷笑,幹涸的嘴唇扯出蒼白又譏諷的弧度。
女人一勾潤澤的紅唇,低頭笑了,“我特别佩服盧塞爾上校,一介平民,從戰場死裡逃生,還要養活三個弟弟妹妹……現在好不容易回到巴黎和家人團聚了,我真替他開心。”
“……你想說什麼?”宋伊恩幹啞地說。
“我想說,靠打仗立功、學習外語、在上海待了這麼多年……上校真的很不容易。”她頓了一頓,“但願他不要因為雞*罪被撤職軟禁吧。”
宋伊恩猛地睜大雙眼,但下一秒,他又冷笑了一聲。
“你不擔心他嗎?”女人慵懶地笑着,“我還以為你們感情很好呢。”
“我和上校隻是朋友。”宋伊恩說。
“嗯?”她歪着腦袋,“你們不是呀。”
“證據呢?”宋伊恩挑眉。
“在上校身上?”女人也揚起柳眉,不過很快,她反應過來,“啊……我懂了。”
她将宋伊恩從上至下打量一遍——
拘留審問的一星期,這個漂亮的男人消瘦了不少。失去了初見時容光煥發的驕傲,他獨特的琥珀色眼眸此時已經暗淡無光,粗糙的獄服下,纖細的腰身若隐若現。
所以他是隻被壓的那一個。
哈哈……
真是男人不像個男人。
想到這裡,女人低垂的眼中閃過一抹嫌惡。
“伊恩啊……你最應該知道了。”她歎氣,“有時候,治一個人的罪,根本就不需要證據。”
宋伊恩死死盯着她,眼底紅得猙獰。
“就當是報答景坤一家的養育之恩吧,好嗎?”女人不耐煩地說,“留學、錦衣玉食的生活,這些都是我們一家在供養你啊……你也要懂得感恩吧?再說了……你本來也犯罪了呀,雞*罪,不是嗎?難道你很冤枉嗎?上校身上沒有證據,你身上總有的呀。”
見宋伊恩一言不發,女人耐心盡失,她收起笑容,不冷不熱道:“我已經提醒過你了,盧塞爾上校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要不要毀了他,全看你。你知道的,那些法國軍官十個裡有九個是貴族,像盧塞爾這樣占着官銜的平民,有的是人希望他騰出位置。到時候他怎麼辦呢?沒有背景沒有人脈,隻有嗷嗷待哺的一家人……伊恩啊,我是個特别包容善良的人,你知道的,我信佛。其實我是可以包容你們這樣的人的。所以我覺得,既然你愛他,為什麼不幫幫他呢?”
——砰!!!!!
宋伊恩猝然沖向女人,可惜他隻能死死抓着黑欄杆,抵着冰冷的鐵皮沖她低吼。
女人被吓了一大跳,捂着心口,險些站不穩。
身後的獄警連忙上前将宋伊恩拉開。
而宋伊恩不斷掙紮着,嘶吼着詛咒的話,憤怒的淚水一行接着一行落下。
你們所有人都要下地獄。所有人。
宋伊恩聲嘶力竭的詛咒聲回蕩在監獄的長廊。
他被兩名獄警拽着胳膊拉走,過了一會兒,才終于安靜下來。
回看守間的路上,見宋伊恩又恢複了蒼白老實的模樣,其中一名獄警松開了他。
“诶,你帶他去吧。我還有點事兒。”周翰摸了摸鼻子,“反正戴着手铐也造不了反。”
另一名獄警面露難色,可礙于周翰的身份,也隻敢把埋冤往肚子裡咽。
周翰挑起單邊的眉毛,咧嘴一笑,“那我走了啊?别和我爸說啊。懂?”
獄警幹笑了一下,“好的。”
“明天給你帶糖吃,英國的,好東西。”周翰拍拍他的後背,“昂,辛苦辛苦。我走了。”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喊:“Philip——”
宋伊恩什麼也聽不見,隻低着頭,眼淚已經幹涸了,眼睛酸疼不已。
“Son of a…Luke?你怎麼進來的?!”
“廢話,我不進來怎麼看犯人?”
“瘋了啊你?你一個人?你别又犯事兒了,這裡不能随便——”
“哎别一驚一乍的,任至洲放我進來的。沒事的。你說像神仙下凡的那個男的呢?帶我去看一眼,快點。”
周翰嘴角抽搐,“你進來就是為了……”
“來都來了,看一眼啊。是這個嗎?”
話音剛落,宋伊恩的眼前陡然出現一張深邃的俊臉——
一雙華麗的綠眸直勾勾盯着自己,如同懵懂的小蛇,眼前的年輕混血男人眨了眨眼睛。
“Holy shit……”李洛嚴驚豔地笑了。
為了防止在宋伊恩聽懂,他改口用英語說:“這要是判刑了,進了監獄不得屁股開花啊?”
周翰一臉無語地看着他,“趕緊走。”
“再看一眼。”說完,李洛嚴又低頭,毫不避諱地盯着宋伊恩看,“诶,你犯了什麼罪啊?”
他的中文非常地道。
“行了。看過了就可以走了。”周翰拉扯李洛嚴,“外人不能來這裡。”
“我叫李洛嚴。”李洛嚴指了指自己,根本拉不走,眨着綠眼睛不停放電,“你犯了什麼事啊,不嚴重吧?我看你人挺好的啊。”
“Luke??”周翰不可置信道。
宋伊恩面如死灰地看着他們,一言不發。
“拘留幾天得了呗,這要是進了牢裡還得了?”李洛嚴終于看了周翰一眼,“你跟你爸說說呗。”
“你有病,這關我們什麼事啊?”周翰說。
“實在不行,關個單間吧。不是有那種特殊監獄的嘛,我知道的。”李洛嚴自信地一笑,“上次那個算命的說我火眼金睛,看人一看一個準,我看他就肯定不是壞人。你們肯定抓錯了。我要去告訴老爸。”
“你能不能别發神經病了?”周翰瞪大了眼睛,“趕緊走啊。我本來就是躲着我爸溜的。”
“你等我一下。”李洛嚴用力甩開周翰,拍了拍宋伊恩的肩膀,“诶,告訴我你的名字呗。我能确保你在牢裡很安全。但是我們先交個朋友,怎麼樣?說在前面啊,我人特别好。”他擡頭看向宋伊恩身旁的獄警,“對吧?”
那獄警壓根不認識李洛嚴,隻知道這身昂貴的西裝、這混了一半西洋血統的臉,絕對是非富即貴的出身。
“對、對對。”獄警說。
李洛嚴不知道宋伊恩聽得懂自己和周翰說的話,隻見眼前的漂亮男人,眼神中少了一些戒備。他還以為是自己讓獄警打配合的話起了作用。
“宋伊恩。”宋伊恩說。
李洛嚴笑了,點點頭,“我叫李洛嚴。你也可以叫我Luke、呃、盧——克——,你念一遍試試。”
宋伊恩沉了口氣,“Luke.”
“噢,對對對。”李洛嚴笑逐顔開,露出一排閃亮的白牙,“你學得挺好啊。”
“能走了吧?”周翰不悅道。
“走了走了。”
“到底關你什麼事啊?你喝大了?!”
“我喜歡啊,媽的,你一直催我幹嘛啊?!”李洛嚴不耐煩極了。
“你瞎說什麼?”周翰驚呼,“這話别在外面說啊……”
“有什麼關系,誰聽得懂英語?”
“那也要小心點啊,老天,這也太吓人了。”
“對啊……太吓人了。還真跟神仙下凡一樣,一點沒說誇張啊,菲利普。我還沒從鏡子以外的地方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你别回頭了!!趕緊走!”
“我要等他出來,你千萬不能讓他在裡面被别人玷污了,聽懂了嗎?那些犯人是進來受罰的,不是進來享福的。你得好好和你爸說一下,否則我就要去告訴我爸了。”
“……盧克,你能小點聲嗎?”
“啧……行吧行吧。知道了。”
他們嚷嚷得十分大聲,尤其是李洛嚴,以至于宋伊恩聽得一清二楚,悄悄回頭看了他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