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豹子！”
“這裡有豹子！”
在泡泡身後，李尋歡看向她的眼神忽而變得溫柔，他知道他的大貓在救他離開。
他不是一個喜歡逃跑的人，即使他已經逃跑了整整十年。
但是主動逃避，和被動栽贓，自然是不一樣的。
他方才已經親口承認自己是梅花盜，若他此時此刻離開這裡，便是坐實了這個傳聞、從此之後，江湖上都會知道，李尋歡就是梅花盜。
但他既然會親口承認，就不會想畏懼于江湖上的流言蜚語。
他本就不在意江湖之上的那些傳言。
那不過是虛名而已。
可天下間，又有多少人被虛名所累呢？
他現在必須離開這裡。因為他有些話要去和龍嘯雲講，單獨的，隻有他和龍嘯雲兩個人。
他當然可以和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這些人打一場，但是他并不想增加任何無謂的傷亡。
李尋歡深深的看了龍嘯雲一眼，轉身從窗戶裡一躍而出。
“梅花盜要走了！”
“别讓他跑掉！”
見李尋歡離開，那些人瞬間變得急切起來，他們正欲飛身追去，卻隻聽那攔在李尋歡身前的豹子大吼一聲，他們隻覺得自己的内髒似乎都在這豹吟之中微微一顫。
泡泡始終保持着面朝這些人的姿勢，待确認李尋歡已經離開，她才飛身躍出窗外，追上了李尋歡的身影。
龍嘯雲依然站在原地。
“龍莊主，現在怎麼辦？”趙正義問道。
“回興雲莊。”龍嘯雲轉過身去，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謝諸位了！”
“龍莊主不必客氣！”
/
泡泡追上了李尋歡。
确切來說，是李尋歡站在原地等泡泡。
泡泡已然變回了人類的形态，她蹦蹦跳跳的撲進李尋歡懷裡，擔心李尋歡問起方才那隻豹子，于是便此地無銀三百兩道：“李尋歡不管泡泡！泡泡還在房梁上呢！”
李尋歡忍不住一笑，順着她的話道：“生氣了？”
泡泡蹭了蹭李尋歡，認真道：“李尋歡親親泡泡，泡泡就不生氣了。”
李尋歡心中一軟，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輕聲道：“謝謝泡泡。”
泡泡拉着李尋歡的手，在他懷裡蹭了蹭，感受着李尋歡的體溫，仰頭道：“李尋歡不是梅花盜，為什麼承認？”
李尋歡默然半晌，緩緩道：“因為龍嘯雲想要我是梅花盜。”
泡泡不滿道：“為什麼龍嘯雲要李尋歡做什麼，李尋歡就做什麼？難道李尋歡欠龍嘯雲的嗎？”
“嗯。”李尋歡輕聲道：“我的确欠他的。”
泡泡這才記起李尋歡此前說過，龍嘯雲對他有救命之恩，小豹子張了張口，解釋道：“泡泡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李尋歡含笑道：“泡泡在關心我。”
泡泡歪着腦袋看他。
她忽而想起，李尋歡似乎經常苦笑。
但是每次當他笑着看她時，他的笑容都沒有絲毫苦澀，隻有溫柔。
醉人的溫柔。
女孩的臉上不受控制的飛上兩抹紅暈，她咬了咬唇，道：“泡泡關心李尋歡，李尋歡知道。所以李尋歡不能瞞着泡泡。”
“我沒有瞞着泡泡。”李尋歡道：“我之所以承認……是因為，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龍嘯雲就是梅花盜。而我在還沒有與他當面對峙，弄清楚這一切究竟為何之前，不能夠妄下定論。”
他總不會在那些無關人等面前，去指責龍嘯雲才是真正的梅花盜。
這是他和龍嘯雲之間的事情。
他必須要和龍嘯雲單獨解決。
“所以李尋歡就承認自己是梅花盜？”泡泡道。
“嗯。”李尋歡道：“這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無論怎樣，在大哥沒有親口告訴我他是梅花盜之前？我都不會去玷污大哥的聲名。”
“既然大哥想要我做梅花盜……”李尋歡笑得更苦，道：“那我認下來，又何妨？”
“李尋歡從來不會為自己辯解嗎？”泡泡道：“泡泡不開心。”
李尋歡轉頭看她。
泡泡再次道：“關心李尋歡的人，會不開心。”
她繼續道：“李尋歡維護龍嘯雲的聲名，那李尋歡的聲名呢？”
李尋歡心中一軟，溫柔道：“虛名不過身外之物……有泡泡知道我不是，便足夠了。”
他這話說的卻是事實。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貓貓，又哪裡再有第二個人，會這般關心他，會在他遇到危險時，毫不猶豫的擋在他身前呢？
他不在意那些虛名，亦不在意别人對自己有何評價。
他隻在意他的貓貓。
小豹子聽了這般甜蜜的話，一時之間原本一堆聚集在嗓子裡就要脫口而出的話都瞬間被堵了回去。
小姑娘眨着那雙漂亮的眼睛專注的看着他，忽而撲進他懷裡，擡頭用柔軟的雙唇蹭了蹭李尋歡的下巴。
“泡泡相信李尋歡！”小妖精認真道：“泡泡永遠相信李尋歡！”
李尋歡輕聲道：“謝謝泡泡。”
泡泡拉着李尋歡的手，蹦蹦跳跳的，李尋歡跟在她身後，沿着興雲莊的方向走，卻忽而想起了林詩音。
他想起來那天，當泡泡咬傷龍小雲之後，他見到林詩音，林詩音情緒很激動的指責他，她說他隻會給她帶來不幸，她說她永遠都不想見到他，她說興雲莊已經不再屬于他，也不再歡迎他，她說要他走。
她說要他離開這裡，永遠不要回來。
那個時候，他隻以為林詩音恨他。
她當然應該恨他。他逃跑了整整十年，對她不聞不問，現在一回來，龍小雲就身受重傷，她如何能夠不恨他？
可是此時此刻想來，他忽而覺得，林詩音的話，似乎另有其他意思。
那些恨意，當真是真實的嗎？
恨意之下，又是否隐藏着無法言說的關心與思念呢？
她似乎在用最尖銳，最刻薄的話語去攻擊他，她當真這般恨他嗎？還是說……她是在逼他走？
她知道，所謂的梅花盜，不過是一個為他設計的陷阱。
所以她要他走，她要他立刻就走，永遠不要回來。
她不是在恨他。
她是在關心他，是在救他。
李尋歡心中一動。
泡泡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轉頭道：“李尋歡要什麼時候去興雲莊？”
李尋歡道：“現在。去找龍嘯雲之前，我要先去找詩音。”
小姑娘一愣，下意識道：“為什麼？”
李尋歡低頭看她。
泡泡有些緊張的咬了咬嘴唇，道：“她不想見到李尋歡，不是嗎？為什麼李尋歡還要去找她？”
雖然那天林詩音告訴她，她和李尋歡已經沒有可能了。但是泡泡知道在李尋歡心裡，林詩音有多麼重要，他曾經推開過自己，因為林詩音。
所以此時此刻，聽到李尋歡說要去找林詩音，小豹子還是瞬間警鈴大作。
李尋歡捕捉到泡泡的緊張，他凝視她幾秒，輕聲道：“你昨天晚上離開，是去找詩音了，是不是？”
小豹子被戳穿了真相，咬唇點了點頭。
然後在李尋歡開口之前，小豹子立刻急切的解釋了起來：“泡泡沒有傷害林詩音。泡泡保證！”
“李尋歡喜歡林詩音，泡泡喜歡李尋歡，所以泡泡永遠不會傷害林詩音的。”小豹子急切道：“李尋歡相信泡泡！”
“泡泡沒有告訴李尋歡，是因為林詩音說她和李尋歡已經不可能有未來了。”泡泡道：“李尋歡喜歡林詩音，泡泡擔心李尋歡傷心，所以才沒有告訴李尋歡……”
李尋歡怎麼也沒想到原來他的貓貓是因為怕他難過，他不禁心中一軟。
似乎擔心李尋歡不相信她，泡泡再次道：“泡泡說的是真的！李尋歡相信泡泡！”
李尋歡一愣，輕聲道：“我沒有不相信泡泡。”
泡泡歪了歪腦袋，道：“真的？”
李尋歡道：“嗯。”
泡泡道：“泡泡不是故意不告訴李尋歡的。如果李尋歡不開心，泡泡再也不去找林詩音了。”
小妖精委屈的低下了頭。
她現在看上去可憐極了。
明明此時此刻陽光明媚，她卻好像被雨水淋的濕漉漉一般，讓李尋歡有一種想要把她擁入懷中的沖動。
并且他的确這麼做了。
李尋歡心中一軟，他的貓貓總是很擅長撒嬌。
他伸手将貓貓拉進懷裡，揉了揉女孩那柔軟的金發，含笑道：“我沒有不開心。”
“真的？”泡泡仰頭看他，道：“那泡泡……可以一起去嗎？”
這樣的話就不需要擔心他們舊情複燃了。
小豹子在心裡想。
李尋歡怎麼會不知道泡泡在想什麼，他的貓貓對他的占有欲幾乎已經是毫不掩飾的程度，但是他卻……在無底線的縱容着她。
他輕聲道：“當然可以。”
正如林詩音所說，他們之間，早已經物是人非。
無論十年之前，他們的感情有多麼真摯，到今時今日，留下的隻有興雲莊裡那二層小樓徹夜亮起的一盞孤燈，和那遙遠關外的幾壇烈酒。
隻有恨意，痛苦，和遺憾。
潮濕的痛苦，連綿不絕的遺憾。
泡泡聽到李尋歡願意讓她一起去，心中一喜，踮起腳尖親了親李尋歡的唇，甜蜜道：“李尋歡對泡泡最好了！”
李尋歡溫柔一笑，輕聲道：“但願如此。”
他總是對别人很好。
可是他對别人的好，卻似乎總會變成不幸。
他當然希望他可以對泡泡好。
正如泡泡所說，他想要成為對她最好的人。
/
林詩音正在練字。
不知為何，她今天的心情莫名很焦慮，即使她已經練了幾個時辰的字，依然無法徹底冷靜下來。
她總是想起李尋歡。
門被敲響了。
林詩音以為是侍女進來送點心的，頭也沒擡道：“進來。”
門開了。
門又關上。
進來的人沒有講話。
林詩音依然頭也沒擡，道：“點心放桌上就是了。”
下一秒，她忽而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詩音……”
林詩音正提着筆的手一抖，在那宣紙之上，染上了一個碩大的墨點。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與一個龍嘯雲本非同路人，卻一起生活整整十年，又有誰，知道她的痛苦？
她擡起頭，看向那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現在看上去有些風塵碌碌，想來早上出了一趟遠門。
林詩音道：“表哥，你為什麼還要回來？我不是讓你走嗎？”
“我回來，正是因為你讓我走。”李尋歡道。
林詩音道：“此話何意？”
李尋歡那雙漆黑的眼睛，一如記憶之中溫和，他就用哲瀚溫和的眸子凝視着她，這讓林詩音幾乎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我來，是想問你，你為何一定要我走？”李尋歡道：“你知道，龍嘯雲想要對我不利，對嗎？”
林詩音微愣，忽而道：“你既然這麼問，想必他已經動手了。”
李尋歡道：“嗯。”
林詩音道：“你……有受傷嗎？”
李尋歡道：“我沒事。”
林詩音道：“他做了什麼？”
李尋歡道：“他說我是梅花盜。”
林詩音道：“你做了什麼？”
李尋歡道：“我承認了。”
林詩音忽而笑起來，她的笑聲如此悲傷，又帶着幾絲顯而易見的嘲諷，卻不知是在嘲笑李尋歡，還是在嘲笑自己。
她笑了很久，才終于停下來。
“表哥，事到如今，你還相信他？”她凝視着他，輕聲道。
“我……“李尋歡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來尋找真相。”
他看向她，輕聲道：“詩音，告訴我，龍嘯雲是不是梅花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