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又輕又緩,聽得李淨心癢癢的,她垂下眸:“不是,我那是氣話。”
她說着頓了頓,又擡眸看着他:“你覺得,這是小事麼?”
柳硯靜默了一瞬:“不是。”
“不是。”他又重複一遍,第二聲他語氣堅定,“你心中既生芥蒂,便不是小事。”
李淨心一跳,像是一汩溫泉潺潺湧入,潮濕而暖熱。
“我那日不是那個意思。”柳硯又道,“也不是逼你留在李府,你的任何抉擇我都會支持,但我不想你将來後悔。”
就如他一樣,不要落得同他一般的下場。
追悔莫及,連個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李淨一驚,明白過來他所言之語,他在悔,徹日徹夜地悔,所以才如此勸誡她。
心中愧意升起,李淨看着他欲語還休,柳硯卻看了出來,眉眼染着笑,對她道:“不怪你。”
月色從窗棂透入,地上留下淺淡的清輝,柳硯的瞳孔很亮,亮得連藏至極深的一抹抹苦澀孤寂,都被她窺探地一清二楚。
“傳言不是假的。”
李淨問:“什麼?”
柳硯低眼,扯出一抹笑:“我的确親手殺了我的母親,和姐姐。”
他笑得荒涼,看得李淨心一扯一扯的疼,她道:“你有苦衷。”
“沒有。”柳硯搖搖頭,“那把匕首,至今還在。”
“你有。”
李淨執拗道:“你有,柳硯,你就不是這樣的人。”
柳硯無聲笑笑,眼中晶瑩。
永德十二年的冬天,臘月十三,奸臣柳信于科舉舞弊一案,腰斬伏誅,柳硯此生都不會忘,那日漫天飛雪,整座上京城如陷入了灰白,大理寺前來柳府,押了全府上下一百四十一口人。
他前腳從定安侯那邊回來,一進門便滿目血腥。
官兵團團将他圍住,大理寺卿盧德高立于台階之上,身旁站着手握聖旨的趙太傅,二人居高臨下睥睨着他。
從小陪在身邊一同長大的書童,此時僵硬躺在血泊之中,他來不及悲痛,聲音便從頭頂上傳來:
“你父已死,我們做長輩的,不便與小輩們計較,這樣,”盧德忽然想到,“我們來做個交易。”
柳硯雙拳握緊,身子控制不住的顫抖。
盧德與柳信曾有過節,當初柳信一封奏書直将他左遷儋州,如今他翻身回朝,又為趙黨,尚不會放過踩死柳氏的機會。
“天子器重,如今,全府女眷或生或死,皆掌握我手,流放為奴,亦或處死,全在我一念之間。”
盧得笑得痛快:“但今日,我讓你來選。”
柳硯直起脊梁,冷眼看他:“天子聖令,還容輪不到你決定。”
此言一出,盧德笑出了聲,他笑得極為放肆,連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趙太傅亦彎唇笑着。
“柳信一死,試問這廟堂之上誰人不痛快?”盧德眼裡陰鸷滋生,“他暗收賄款,身居高位帶頭舞弊,為闊勢力提拔自己的門生,害了多少人落榜。”
天下讀書人誰不恨他?
誰會替他喊?誰會為他鳴不平?
一個人穩在上位太久,高處不勝寒,定安軍屢屢戰功,誰人容得下,天子也不例外。
他們巴不得柳氏一百多口人皆血盡而死,一一争先恐後撲上來啃食。
“柳硯,盧伯伯勸你一句,做人别太硬氣,我如今給你掌握他人生死的機會,你應當謝我。”盧德手裡握着劍,緩緩一刀一刀地割破他的手臂。
血一點一點滲出,柳硯卻感受不到疼。
“倘若我不做呢?”他的聲音冷冽的可怕。
盧德睨着他,轉而笑對身旁的趙太傅道:“太傅,這場面血腥,恐污了您的眼,您可先回避,這裡交給我處理。”
趙太傅颔首,走之前悠閑囑咐道:“别玩得過火了。”
“是。”盧德一字落地,趙太傅一離開,前者手舉刀落,柳硯右側幾個府内的嬷嬷霎時頭顱落地。
血濺了柳硯滿身,一滴一滴往下淌,糊花了他的眼。
“這就是下場。她們本可流放為奴活下去,卻因你的抵抗而喪命。”
頭顱離身,熟悉的面容,利刃落得快,甚至連雙眼都來得及阖上,就這樣死死盯着柳硯。
他乃柳信嫡子,盧德不會放過他,将死之人,先死後死的區别罷了。
“什麼交易?”柳硯妥協。
盧德這下欣慰笑了,一揮手,侍衛立馬押上來一個人,嘴裡被塞着布,發出嗚咽嗚咽的聲音。
那婦人被按在地上,柳硯臉色霎時驟變。
婦人身旁同跪着三個人,是府内的丫鬟,滿臉淚痕,驚恐的發抖。
盧德刀橫在人脖頸間:“你娘和她們,是一命換三命,還是三命換一命,你選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