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平複下情緒，此刻打量起李淨的穿着與身邊的人，自己的女兒穿着這樣的一身的行裝，臉上毫無做小姐時的脂粉唇紅，素面朝天，當真像一個清秀的書生，最重要的是，她身邊還近站着一個她從沒有見過的男人。

姑娘家最重名聲，未出嫁便和一個陌生男人如此之近，實在不成樣子。

李淨見她目光落在柳硯身上，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立馬明白過來，便解釋道：“他是我朋友，我穿成這樣……”

李夫人忽然打斷她：“回家吧。”

罷了，什麼都不重要，回來了便好。

李夫人站在原地等她過去，李淨面露出難色，站着不動，她餘光看了柳硯一眼，期期艾艾道：“我……我要和我朋友一起。”

柳硯在一旁，感受到自己的袖擺被人緊緊拽着，随後，他察覺到對面婦人眉頭一蹙，目光掃過李淨抓住他的的那隻手上。

他知道李淨擔心什麼，道：“夫人，我與令堂的确有一件要緊事要辦。”

但李夫人并不打算放他們走，以她過往經曆，自己的母親定會刨根問底，李淨一瞬間腦中甚至閃過荒誕的念頭，打算撒腿一跑，而後又聽見李夫人因吹風咳了兩聲，那沖動的念頭又倏地散了下去。

“再要緊之事，”對面的婦人看了眼天色，“現下天色已晚，用過晚膳了嗎？”

李淨一愣，搖搖頭。

李夫人看着李淨手中的藥：“既如此，先回家再說，帶你朋友一起。”

此言一落，已經無再商量的餘地，李淨妥協，與柳硯并肩走到李夫人的後頭。

“我和你一起回去，不太合适。”半晌，柳硯低聲對李淨道。

李淨側目看他：“有什麼不合适？”

她見柳硯欲言又止，松下語氣，又道：“你就幫我這一回，我這孤身一人回去，怕是再難逃出來，你與我一起，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不是？”

柳硯緘默。

就當李淨以為柳硯默許時，半晌，聽到他道：

“那是你的家，你的親人，能回去自然是好的。方才聽李夫人喚你‘純熙’，聽得出來，他們很愛你。”

時純熙矣，是用大介。

天下大放光明之時，便生祥瑞。

單看字裡行間，溢滿而出的厚望與期盼，用心取名取字的孩子，怎麼會不愛。

“可我感受不到。”

李淨忽然輕笑一聲，聽不出是嗤笑亦或是欣慰，她道：“小時候聽我娘說，名字是我出生前，我爹親自取的，那時坐診的大夫為我娘把脈，說肚裡是個男孩，将來若緻仕登科，定會功名累累，流傳芳名，為此他花了三日三夜為我取名。”

李淨那時想，若她是個男子該多好，若真如那個大夫所說，她是個男子，說不定爹娘是真心會愛她。

“可惜生下來的是女孩。”李淨看着柳硯，“可惜我是個女子，這份厚望于我而言，于他們而言，就從功成名就變成了嫁人生子。”

柳硯垂下眼眸：“但看得出來，你娘她很愛你，也……”

“柳硯。”李淨打斷他，“我們不一樣，你無論如何作出什麼選擇，你的爹娘皆會始終如一的愛你，而我隻有順了他們心意，他們才會愛我，若我當初認命了，沒有拼命逃出來，如今的我隻會是有一雙兒女，瞧着臉色侍奉公婆，一輩子都困在後宅，甚至，你都不能像今日一般站在這裡與我争論。”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想讓你後悔……”

李淨蹙眉，不耐道：“能不能别說了，我不想聽。”

柳硯不再說話。

二人交談之時，轉眼便到了李府，李淨這次沒有選擇與柳硯一道進去，而且先走了一步。她心頭說不上來的郁悶，她本以為柳硯會懂她，會理解她背道而馳的緣由。

而他今日卻一直拿父母之愛約束她，他根本不明白，她如今所做之事，在他們眼中，便如沙子容不入眼裡。

一進府，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李淨心提緊，輕喚了聲“爹”。李逢昌轉過身，看向她的眼裡沒有任何波瀾，隻是微微颔首，沒多說一言。

他的目光移向柳硯，忽然覺得莫名眼熟，道：“這位，莫不是李巡使的手下？”

李淨一驚，一時情急，竟忘了柳硯和李逢昌打過照面，她正上前開口欲解釋，柳硯先她一步，從容道：“正是。”

李逢昌面露惑色，視線又轉向李淨：“那這是？”

“烏龍一場，在下與李娘子是好友，原以為是位與我志趣相投的小兄弟，沒想到竟是李縣令的千金。”

“原來如此。”

……

傍晚，堂内設了晚席，一桌人用飯異常安靜，興許是她剛回來，亦或許是有外人在，李逢昌并沒有詢問她，亦沒有斥責，一切看起來都尋常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