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吃橘子的李小環聽到裴頌簡三個字,手指猛地一緊,橘子被擠破,汁水的清甜彌散開。她回過神,想起裴頌簡是個斷袖的事實,壓抑的煩躁被勾起,不悅地反駁李則青:“媽咪你總是說世子是什麼男主,是氣運之子,日後有他的命定之人。可你明明壓根就看不清楚這個世界,你若是什麼都知道,當年柳墨書怎麼不願意跟你私奔出京,反而去和曹丞相合作,做了奕王的男寵?”
李則青愣住,平日裡李小環也和她頂嘴,卻還從未有過如此的敵意,她能感受到小姑娘身上的戾氣,似乎不全是對着她,隻是借着由頭發洩而已。
想到會和裴頌簡有關,李則青舔了舔嘴唇,斟酌之後拿起書拍到小環臉上,站在桌子上她指着小環罵,一副勢要把她這隻迷途的羔羊給罵醒的架勢。
“李小環,老娘就知道你好色,死顔控,肯定不可能放過裴頌簡那朵小白花。行行,就算他長得勾人,但你也不掂量掂量他的身份。那親王府是吃素的嗎?再者說了,你娘當初不就是被柳墨白那張臉迷得暈頭轉向,好好的系統記錄員不幹,非要當小醜都他開心,結果呢,人家為了複仇忍辱負重,來來回回就套出了劇情,導緻系統直接關掉了我的劇情預知技能,又把我扔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十年,我的乖乖啊,十年!你知道我這十年怎麼過的嗎?!”
見李則青這樣聲嘶力竭,李小環反而冷靜下來,彎腰撿起地上新寫的《霸道王爺輕點寵》,好脾氣地放到桌子上,又倒了杯茶給李則青順毛:“你放心吧,我不喜歡世子,等做完和王尚書這筆生意,我在運城商會也就算紮穩腳步了,到時候我找的有關系,能從王府脫身,換個身份去運城做春十裡的掌櫃。”
“你得了吧,在你媽面前耍什麼心眼。李小環,你如果不喜歡裴頌簡,就會像你對浮雲一樣。你也不用否認,你是我的女兒,和我最像。所以即使你知道了浮雲當初接客全然是為了積攢人脈為他胞弟做官鋪路,後來你依舊沒有再把他放到心上過。甚至好幾次談生意,你還不讓浮雲去幫你拉攏對方。小環,你比我狠,但對于裴頌簡,他當之無愧是你最柔軟處,你對他雖有利用,但更多确實本能地守護.......”李則青看着小環逐漸陰沉的面色,笑嘻嘻地摟住她的肩膀,“當然,媽咪說這一通話不是為了教訓你,而是要提醒你,小環,你是聰明孩子,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愛和理想都是殺死傻子的刀。媽咪隻希望你擁有自由解脫的勇氣與力量。我一直是以你為驕傲的,小環,即使不久後媽咪離開這個位面,你也是媽咪的驕傲,知道嗎?”
知道嗎?
李小環怔怔地走出院落,這才發現湖底似乎布了一個銅錢陣,而院落周圍也有各種符咒貼在四角,她知道這是柳墨書為了留住李則青而做的努力,一時間竟有些失笑。他竟然覺得自己可以對抗天命,真是腦子有病.......
劃着船行至湖心,李小環望着自己的在水面上的倒影,風過泛起漣漪,看着一瞬間扭曲的面龐,她攥緊了船槳,忽然明白。其實她和柳墨書一樣,都在徒勞地占有本就不屬于自己的人。但不同的是,她比柳墨書看得開,既然裴頌簡的天命之人不是自己,那......玩玩他?男子也沒什麼清白之說?隻要把他哄床上了,這個便宜不占才是傻子吧?
哈。
忍不住笑出聲,李小環伸出船槳戳了下自己的倒影,罵道:“你他爹的還真是個畜生。”
裴頌簡在蓮青樓門口等了很久,直到日影西斜,暮色落在他身上,明暗的交界線橫亘在少年的眉眼之間。不知第幾次望向門口,連賣脂粉的大娘都忍不住問:“小公子到底在等誰呀?”
“等......等.......”裴頌簡張口卻竟不知道怎麼介紹小環,他不敢确定小環是否願意為他違背世俗,裴頌簡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卻到底不願小環被旁人議論。一直之間說不出來,而剛好,這時小環笑眯眯地拿個了小手爐,跑過來塞給裴頌簡,“等得時間長了吧,世子,你看,我給你拿的小手爐,快揣袖子裡。咱們趁着天黑之前趕緊回書院去。”
原本沉寂的心一下被填滿,手心溫熱,裴頌簡目不轉睛地盯着小環,目光巡視了一遍她身上,沒有發現異樣的痕迹,發髻也沒有亂。他乖巧地點頭,又蹭到小環懷裡,嗅了嗅她的衣襟,目光陰沉下來。
一股蘭花香味,也不知道是哪個狐狸精身上的騷氣。
但裴頌簡不會現在發作出來惹小環不快,他咬住舌尖,挽出笑牽住小環的手,餘光瞥了眼大娘了然的神色,少年又生出隐秘的歡喜來,正準備和小環一起離開時,卻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喊了小環的名字,蓮青樓裡走出一個戴着帷幕的男子,确然影影綽綽的遮着面,但仍能看出清豔的眉眼輪廓,更重要的是那股柔情似水的氣質,好似不管你做什麼,他都能敞開身子原諒。
“忘了,這個就浮雲公子。我請他一同到書院,見一見王公子,勸他放下執念,也算是了了王公子一樁心事。”李小環客套地朝裴頌簡介紹着浮雲,青年攥緊手指,卻仍柔弱地笑着,面上沒有一絲不快,朝着小環身側的少年點頭示意。
裴頌簡心裡警鈴大作,挽住小環的胳膊,近乎仇視地看着浮雲,他沒有回應,反而是摟住了小環的腰,挑起眼尾笑了笑:“既是王澄懷的相好,那自然要以禮相待,這樣吧,我另外讓劉叔調一台轎子将公子擡到書院門口,反正你也不是清和書院的學生,自然也不用辛苦爬那節登雲梯是不是?”
聽着裴頌簡話裡話外的譏諷,李小環微微蹙眉,瞪了他一眼,轉身對着笑容勉強的浮雲,卻是溫和地換了個說法:“山路艱難,我還要照顧世子,确實分不出心神照看公子。王府的腳夫腳程都穩,公子可以放心,必定會送您安全到達書院。”
裴頌簡挑眉,望着浮雲攥緊的衣袖,暢快地舒了口氣,低頭親昵地蹭了蹭小環,他止不住想:狐狸精又怎麼樣?還不是靠着那麼一副賤肉勾引人。床上伺候人那些事,他們會,本世子也會。
更何況,捏着小環的指尖把玩,裴頌簡愉悅地眯眼笑,心道:他們可以給很多人睡,而我隻會為小環張開腿。本世子才是最幹淨的,幹淨地愛慕着小環。
王澄懷是臨近子時才醒,尚書府明日才會派人來,而這個間隙,剛好用來給他和浮雲“互訴衷腸”。裴頌簡被王妃身邊的劉管家給絆住,而李小環這才得空到王澄懷舍房外看了一眼。
燭台已經滅了一盞,王澄懷抽泣的聲音很重,但漸漸消下去之後,又被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聲代替,李小環瞅準時機,猛踹了一下門然後大喊道:“黃頁!滾滾滾滾,發情去後院自己解決去,别打擾王師兄休息,一會王師兄又該不想活了。”
黃頁是書院裡的看門狗,經常亂竄,一發情就喜歡到各個舍房撒尿,學子們也是苦不堪言。果然,屋裡的聲音頓時止住,王澄懷慌亂地從床上坐起來,而浮雲也慢慢理好衣襟,又用銅盆裡的濕帕子擦了擦脖頸,最後在小環端着藥笑眯眯地推門進來後,站在一旁陰影中,安靜地望着她。
但李小環并沒有注意他,隻是和王澄懷寒暄幾句,而後又用蓮青樓的名義将浮雲帶出去,直到走過前院,她才轉身朝浮雲笑了笑,拿出捂在懷裡的綠豆糕遞給他,好聲好氣道:“辛苦浮雲哥哥了,我已經和王尚書通過氣,運城那單和胡人的聲音馬上要成了,屆時小環就能脫離京城自立門戶了,少不得都是哥哥的辛苦幫忙。”
“真好啊,小環。”他走近一步,伸手摸着小環的頭發,恍惚間又好像看到了當年自己的胞弟,他是那樣可憐地求着自己,求浮雲為他的官途,答應做徐翰林的相好。浮雲和胞弟沒有相處多長時間,他被家中嫡母以驅邪的借口送到懷安寺,又在寺廟裡被師兄強迫,浮雲好不容易跑出來,柳墨書收留了他,但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浮雲:“既然當了伎子,就别想什麼狗屁知心人,沒人都看得上我們這些男伎,還不如攢錢傍身,到時候有底氣,真瞧上誰了,拿錢砸也把她砸暈,不行就鎖在身邊。得不到愛,得到恨,得到辱罵和毆打,那都是好的。”
浮雲剛入蓮青樓就被派去照顧李則青,而李則青又讓他照顧李小環。小環很聰明,會讨樓裡哥哥們的歡欣,也能逗得客人開懷大笑。而他笨嘴拙舌,幾次被其他男伎欺負,還得小環沖上來保護。那時候浮雲以為自己會為了小環豁出去所有。但他的胞弟卻意外和他相認了,作為庶子,胞弟的科舉之路很是艱難,他哭着跪着地上喊浮雲哥哥,浮雲心裡卻隻有滿滿的痛楚。他本來是一個人,一顆完整的心隻想給小環。可現在,他又要剖下一半給血親,至于小環,她好像也看不上他隻剩下一半的心。
後來胞弟踩在浮雲在床榻上睡出來的青雲路,官至四品,但在元宵燈會,遇到浮雲陪客人遊船時,望向他的目光裡盡是嫌惡與冷漠。他甚至勸慰徐大人不要對風塵之人浪費心思。多麼正直的青年呀,浮雲望着他笑,心底滿當當的酸澀之下竟是些許的欣喜。終于,終于他此後完完全全一顆心,可以全部給小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