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鈞十五年,嶽州楚王府。
蘇略文滿臉寫着不高興,在書房與姜亓對坐,商讨着如何剿滅盤踞在平笥山多年的匪賊。
傳聞楚王姜亓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可自他到嶽州,已經一月有餘,不曾見其有什麼行動,倒是這樣商讨事宜的大會小會,來來往往不少。
實不相瞞,他想回長安,他與家妻自相識,第一次分離這麼久,他有點思念耳邊的聒噪了。
這日他又就剿滅平笥山匪賊一事,分析起了戰局,平笥山山勢奇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易守難攻,我們若要強攻,須得巴拉巴拉。
姜亓聽完一遍,又讓他重複一遍,還反問是不是楚王府的夥食不好,怎麼像沒吃飽飯一樣,聲音如蚊蚋一般小。
蘇略文:“……”
面前的人是領導,他隻好無奈又高聲說了一遍,說得口幹舌燥,喉嚨冒煙。
姜亓給他倒了杯茶,對着一旁的屏風,道:“圭兒,你來說說你的看法。”
蘇略文也看向屏風,透過屏上的輕紗,他隐隐約約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
原來屏風另一側有人,聽姜亓對其如此親昵的稱呼,想來是楚王之子。
等了許久,屏風那邊的人依舊一言不發,姜亓有些失望,教道:“圭兒,你若是不張嘴,我們便無法聽到你的聲音,更無從知曉你想的什麼。
“你的意見,我們采納與否,取決于辦法是否合适,這有我們把關,是我們要考量的事,你隻要大膽說出來就好。”
似乎是把平定玉笥山的事,當做是鍛煉能力的一場考驗和測驗。
被當成一個工具,蘇略文稍有些不高興,但面上卻不顯,隻靜靜等着屏中人會如何說。
屏中人抖了抖,嗫嚅道:“我想的是,聲東擊西。”
是少女的聲音,而且聽起來不過十五歲,這讓蘇略文微微訝異。
她的聲音微顫,緩緩道出了計劃。
玉笥山有一條通往山上的路,入口呈葫蘆型;而另一面是陡峭懸崖,山勢險峻,僅可用索道通往,背靠天險,于山上的匪賊而言,是極好防守的地勢。
若是派出兵馬在葫蘆型的入口發動攻擊,待山中匪徒出山回擊,就退兵回來。
匪賊若是追擊,其一旦出山,不再有地形優勢,相反,地勢便成了他們的累贅,優勢在我方,追出來的人根本不足為懼。
匪賊若是退回,我們便再度進攻,循環往複,讓匪徒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入口處,無暇顧及身後。
再背地偷偷利用索道,從匪賊自恃優勢,幾乎無人防守的天險處潛進山中。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待潛入的人足夠多,便從内部擊破匪徒。
很好的想法,隻是還稍顯稚嫩。
姜亓小作點評,先批後誇,而後将話頭轉給了蘇略文:“蘇将軍覺得如何?”
蘇略文表示無話可說,姜亓瞪了他一眼。
但是話又說回來,也不是不能說。
他道:“利用索道渡過天險,一則太過危險;二則效率太低。
“若是我們在渡天險時,被山中的匪賊察覺,那麼潛入山中的将士,便隻有死路一條。”
接着他又點出了幾個不合理的點,最後一句:“雖然還欠缺些考量,不過能想到這個法子,還是很不錯的。”小作收尾。
畢竟是楚王的女兒,不能把話說得太絕,總要說些好話。
拍上峰的馬屁,他是專業的。
不然也不會短短三年,就從無名小卒升到了一軍主将。
屏中的少女謝道:“今日聽将軍一言,小女受益匪淺,多謝蘇将軍指點迷津。”
蘇略文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是一些經驗之談。”
又得意了,蘇。
以至于都忘了,今日姜亓尋他是來商議事宜的,最後卻是讓他無緣無故給人上了一堂課。
姜亓緊接着就要走人,屏中的少女喚住了他:“父親,明日是阿娘的祭日,女兒可否向您求一樣東西?”
有話就要說,這是他教的。
姜亓停住了腳步,問道:“你想要什麼?”
少女大膽提出:“父親的寶庫中,有一張彩鳳鳴岐,女兒想要那張琴。”
蘇略文聽說過這張古琴,據聞此琴乃先帝所贈,姜亓甚是珍視。
就在他覺得少女要無功而返時,姜亓應了聲“好”。
數年前,皇帝以一隻世上獨一無二的梅瓶與之相換,姜亓冷冷推辭,現在他說了好。
果然是弟弟不如女兒親。
姜亓贈琴後不久,蘇略文就聽說,那張琴被燒了,氣得姜亓一臉幾天睡不着。
實在是,有些好笑。
蘇略文幸災樂禍沒幾天,從長安城便派來了個監軍,督促玉笥山剿匪一事。
他又笑不出來了,隻見人源源不斷從長安來嶽州,就沒聽說過誰回去了的。
想家的第四十五天,蘇略文喝着悶酒,和新來的監軍打成了一片。
監軍名叫薛璧,安西都護薛憲之子,和尋常世家子不同,其并非靠蔭庇上位,而是參軍從軍隊小卒做起,實打實自己拼出來的功名。
他喝得稀裡糊塗,笑道:“除去出身不同這點,咱倆的經曆幾乎一模一樣。”
說到傷心處,他抹了一把淚:“當年要不是我家娘子把我救下,我哪能從一個馬奴,走到今天。所以我才要拼命掙功名,讓她過上好日子,最好日後能讓她當上诰命夫人。”
薛璧略顯嫌棄地給他遞塊帕子,道:“我跟你還是不太一樣。”
他參軍,最初是為了逃避家庭,實現抱負,後來是為了保衛家國,守護百姓。
蘇略文不聽,倒頭大睡。
平定玉笥山的事一拖再拖,最後還是上面下了死命令,通報了一遍又一遍,姜亓才開始慢慢悠悠安排計劃,在山腳攻打了幾次下山的匪徒。
好消息,我方無人傷亡;壞消息,對方也是。
駐守在山下的日子,蘇略文總是要給長安去封家信,報個平安什麼的。
他寫:“‘離堂思琴瑟,别路繞山川’。”
長安來的回信寫:“這詩不是這麼用的……”
他寫:“‘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
哐哐寫一沓紙,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思,一時嶽州紙貴。
長安來的回信寫:“大師,快别念了。”
秋日至,路邊生了些紅豆,他拾了幾顆,寄信去:“‘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長安來的回信寫:“已閱。”
竟是無語凝噎。
蘇略文拿着信,時不時掏出來看,薛璧好奇地湊過去,一臉懵逼地走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到嶽州的第三年春,姜亓終于有了大動作。
他開始布局,發号施令。
隻是每次,都是用錦囊裝着寫好的策略,直接甩給蘇略文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