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姜鑒拿出一個傩面具,遞給許琢圭。
許琢圭雙手接過,望着上面的紋路,不由得想起在羅府的夢魇。
她問:“父親和母親,可還安好?”
姜鑒淡淡道:“他們很好。”
許琢圭稍稍放了心,壓着嗓子難受地咳嗽了幾聲。
昨日退燒後還不顯,一個晚上過去,她倒是咳嗽起來了。
姜鑒又問:“羅府的事,你怎麼想?
“洪州刺史倒是好處理,沒有這事,洪州的遍地貪官,随便抓一個也能治他失職的罪,以懲治他。隻是單他而已,遠不足以打擊背後那人,反倒,還替那人掃清了個障礙。”
許琢圭就這個問題思考了一陣兒,道出了自己的見解:“作為對手,洪州刺史實在不夠格,可暫且先放一邊;荥陽鄭氏一個落魄世家,遲早坐吃山空,亦不足為懼。
“倒是碧血堂,我是十分在意。我隐隐有種感覺,說是碧血堂與荥陽鄭氏關聯最多,但或許,皇帝也與之脫不了幹系,并且,他們的利益已經發生沖突,生了嫌隙。
“既如此,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隻字不提被用來當做擋箭牌的洪州刺史,甚至荥陽鄭氏也不說及,直接點明我們已經知道了碧血堂的存在,趁機借用朝廷的力量,深入調查碧血堂。”
聞言,姜鑒提出了異議:“若你的猜測是對的,皇叔與碧血堂關系匪淺,直接在其面前明說我們要調查碧血堂,會不會太過挑釁?”
何止是挑釁,簡直是貼臉開大。
等于直接告訴皇帝,小心着點,楚王府已經摩拳擦掌,要着手挑戰皇權了,謀大逆就在一瞬之間,試問十罪和八議,哪個能更勝一籌?
可轉念一想,挑明敵意,為這場沒有硝煙的僞君子之戰,增添些真誠的元素,也未嘗不可。
許琢圭托着腮想了想,道:“聽起來确實冒險,可我始終覺得,深入虎穴,方得虎子。”
一旦朝廷開始調查碧血堂,就算皇帝暗加阻攔,憑着人海戰術,仍能搜獲不少的線索,至少怎麼都比楚王府自己派出人手調查要高效得多。
況且碧血堂的事明說出來,皇帝勢必要花費更多的心思在掩飾上,需要掩飾的東西得越多,越容易出錯,露出的破綻也就越多。
姜鑒沒等來許琢圭的回心轉意,歎了口氣,道:“也許你的想法是對的。”
他眯起了眼睛,道:“不早了,我們快些動身進宮吧,是時候去讨要回,屬于我們的東西了。”
紫宸殿偏殿。
皇帝身前擺了一盤棋,對面是高相公,兩人一人執白,一人執黑,正下着。
棋盤旁,内侍溫機侯在一邊侍茶,甯王假裝在觀戰,實則打起了瞌睡。
宮侍早早就說了楚王的人到了,等到兩人都走近了,皇帝像是才想起約見了人,擡起了腦袋。
他裝出格外關心模樣,吩咐起宮人:“楚王難得進宮一次,你們都上點心,能攙就攙着些。”
話裡話外都在點,楚王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瞎子,直直戳人痛處。
姜鑒笑着謝過:“皇叔乃一國之君,夙興夜寐,憂國憂民,為天下百姓勞神傷身的,還不忘撥冗關心臣下,臣感激不盡。”
這話就有意思了,皇帝生性好玩,時常一言不合就罷朝,靡有朝矣的分明另有其人,姜鑒還要誇皇帝勤政,有點馬屁拍在馬腿上的微妙感。
才剛見面,交鋒就開始了。
皇帝望了眼對面坐着的高斯,指着棋盤對姜鑒道:“鑒兒,我們也是許久沒有手談了,要不要來一盤?”
“哈哈!”姜鑒笑着推拒道:“皇叔棋品向來差,臣可不要。”
竟是實話,這可不興。
姜逐流瞌睡瞬間醒了,笑出了聲。
溫機小作吃驚,用袖子擋了擋勾起的唇角,替皇帝美其名曰:“兵不厭詐,怎麼能算是棋品差?”
也是,兵家的事,怎麼能算人品差,正在陪棋的高相公一言不發。
甫一落座,姜鑒便當衆說明了來意:“今日臣來,是為兩件事,其一,是為廣府。”
言罷,偷偷肘了許琢圭一下。
“?”許琢圭愣了愣,掩下一陣咳嗽,接話道:“陛下将廣府之權收回,交由甯王後,廣府四司,從建文司到捉妖司,全都亂了套了。”
她說話時拖着厚重的鼻音,聲音聽起來軟糯無力,但爆出的言辭一字一句,都格外的難聽。
難聽還不是關鍵,關鍵是理有據,讓人反駁不能。
畢竟甯王過往戰績昭昭,理由可謂充分,僅需稍做舉例,即可證明。
姜逐流賠着笑,為自己小聲辯解:“倒也沒有那麼誇張吧……”
一點沒有誇張,是他對自己的認識,實在嚴重不足。
高斯清了清喉,為其說話道:“甯王經驗不足,偶有失誤,也能理解。”
聽這話,是要讓所有人包容甯王荒唐舉動的意思,實屬慷他人之慨。
皇帝也打起了圓場,笑呵呵道:“是啊,二郎還年輕,做事難免有所欠缺,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以後盡量不犯就是了。”
和藹的父親形象,躍然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