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他是怎麼帶進來的,自然就要怎麼帶出去,他要負責到底的。
亭帳被掀開,裡面走出來一個玄衣銀冠,風姿綽約的青年男子。
男子臉上挂着一抹清淺的笑意,眉、眼、鼻,筆筆中鋒,似碑谷上書法大家的字,雖然笑着,卻不帶一絲讨好的意味,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他的一雙眼睛空洞無神。
他問身側的侍衛:“怎麼了?”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傳聞楚王目盲半聾,盲的是雙目,半聾則是因為,不想聽的話他都當沒聽過。
侍衛看了一眼譚聞璋的傷勢,應道:“譚郎君的手折了,傷得極重,恐怕就算是接上了,也難以恢複如初。”
姜鑒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笑着提議:“譚郎君傷得這樣重,想來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了,依我看,你和顧家娘子的婚事,就此作罷吧。”
雖然不知道願意,但這正和顧驚辭的心意,他笑道:“小人替舍妹謝過楚王。”
許是他嘴角咧得太大,讓譚聞璋不禁冷哼:“校書郎這樣高興,不知是對我們譚家不滿,還是對陛下的賜婚不滿?”
顧驚辭收起嘴角,不敢笑了。
譚聞璋回望楚王,質問:“我的婚事是陛下賜婚,楚王憑何置喙?經過這一天,我倒是見識了貴府‘不一般’的待客之道。”
“哈哈,”姜鑒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反問道:“譚郎君的意思,是把自己當做是楚王府的客人了?”說的好像譚聞璋在多自作多情一樣。
他忽地變了臉色,沉聲道:“傷了孤府上的人,還敢說自稱是孤的客人,譚郎君的臉皮好生厚,想來比起長安城的城牆,都不遑多讓。”
細數因為譚聞璋而受傷的幾人,都是家世一般的,根本沒有楚王府的人。
他也沒那個勇氣和能力,真正對楚王府的人做些什麼,就連窦瞞,他也隻敢吓唬吓唬而已。
譚聞璋剛想要辯駁,話未說出口,就被大舅哥結結實實甩了一鞭子:“給我住嘴!蠢東西!”
鄭懷謹故意在譚聞璋受傷的手上擰了一把,迫使他吃痛出聲,随後向姜鑒認錯道:“我這内弟不懂規矩,言行有失,沖撞了楚王府的人,現下他折了手,也算是受了罰,還請楚王恕罪。”
一番話說下來,倒讓人生出種,是楚王和楚王府的人在強人所難的錯覺。
姜鑒“唔”了一聲,道:“好了,知道你們縣公府的人沒規矩了,既然如此,怎麼還不回去好好學學規矩再出門,省得給自家丢人現眼。”
一點也不在客氣,就把人自謙的話當真了,鄭懷謹恨得牙癢癢,但話是由他先挑起的,他也沒法反駁,隻好一家人整整齊齊灰溜溜地走了。
顧驚辭不願再惹是生非,想早些帶許琢圭離開芙蓉園,便準備向楚王告退。
妹妹的事,他不知道楚王事後是否真的會幫忙,但現在,他總覺得繼續留下是不明智的決定。
“怎麼這樣?”聽到他要告辭,姜鑒小小地哀歎了一聲:“該留下的卻不願留下。”
把在座的願意留下的,諷刺了個遍。
衆人如坐針氈,紛紛有眼力見地編起了各種理由,道了句“恕不奉陪”,就腳下生風地跑了。
此處,實在不是留人處。
人都還沒走得太遠,姜鑒就毫不掩飾地吐槽:“走便走了,偏還要寒暄上幾句,真是沒事找事。”
衆人汗流浃背,跑得更快了。
其因為目盲,觀察不到旁人的眼色,傷人的話自然張口就來,毫無負擔。
這樣騙自己,可以讓自己好受一些。起碼不用半夜爬起來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才招緻了楚王這樣的對待。
杏園裡的人都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就隻有楚王和楚王身邊的人,以及顧驚辭和許琢圭了。
許琢圭走到楚王跟前,無比肯定道:“你才不是楚王,你究竟是誰?”
聽完她的話,顧驚辭整個人都不好了,一瞬間就想好了适合放置祖墳的風水寶地,并在心裡給自家九族默默道了三遍歉。
姜鑒卻表現地很平淡,沒有生氣的意思,溫聲笑問:“就算我真的不是,可你又能做什麼呢?”
“這,這……”許琢圭被問得啞口無言,最後沒底氣地回應:“是做不了什麼,但是,我還是想知道楚王大人他,可還安好。”
窦瞞走上前,道:“長兄,你明知她膽小,就别吓唬她了!”
“長兄?”許琢圭喃喃。
姜鑒像是意識到自己做得确實過火,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小十一,我來接你回家了。”
十一,是許琢圭在家中的排名。
而家中唯一一個會這麼喚她的,隻有……
許琢圭愣了愣,抓着他的手,略顯緊張地發問:“長兄?你是長兄?”
通常來講,皇室子弟都随國姓,但楚王府比較變态,是個例外。楚王府的孩子自幼随母姓,唯有能力出衆的,才有獲得冠以父姓的權利。
他們一家,都是各姓各的。
姜鑒道:“是我,十一,說起來,這還是你第一次見我,認不出來也正常。”
許琢圭撲進他懷裡,大哭了起來。
七月前,她被父親逐出家門,艱難跋涉來到長安,可吃了不少的苦,且容她好好哭一哭。
窦瞞擠過來,道:“還有我!還有我!阿姊。你别忘了抱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