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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亥俄的假家庭是娜塔莎·羅曼洛夫在紅房子的第一個任務。
聽上去不可思議,但事實如此。
她被從一群女孩中帶走,去往莫斯科附近的一幢房子裡,在那裡接受集中的訓練,順便見到自己的新家人。
那是一幢徹頭徹底西方的房子,裡面裝滿了在蘇聯并不算常見的最新電器,咖啡機,電烤箱之類的新潮玩意。她早上醒來,梅琳娜用咖啡機做好咖啡,阿列克謝坐在桌前看報,他們互相用英語問好。
娜塔莎開始學習一個美國女孩的穿着打扮,她喜歡上了牛仔褲和條紋襯衫,皮衣和夾克衫,梅琳娜會穿各式各樣的貼身裙子,在吃早飯的時候,他們會随機聊着過去的生活。
梅琳娜會說起他們在加拿大剛剛結婚的日子,阿列克謝會假裝抱怨美國人喝咖啡的糟糕品味,餐桌上空出了兩個座位,那是留給娜塔莎的新“妹妹”的。
娜塔莎在俄亥俄的房子裡碰見了另外兩個女孩,葉蓮娜和阿琳娜。實話說她們長相并不相似,阿琳娜小小年紀就開始拔高個了,而葉蓮娜和娜塔莎的個頭都算不上高。
于是娜塔莎帶着兩個甚至沒有參與完間諜訓練的女孩,她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确保一切都天衣無縫。同葉蓮娜在社區玩耍的時候,她會小心地遮擋女孩用蘇聯特有方式數手指的時刻,在阿琳娜提到詩歌和數學的時候,娜塔莎又能不着痕迹地岔開話題。
“最近上映的電影是什麼?”她總是用這樣的方式。
謊話說了一遍又一遍,頭兩個月,晚上阿琳娜帶着枕頭要同她一塊睡覺時,娜塔莎還渾身僵硬。她已經在紅房子裡被訓練成了一個戰士,一位合格的士兵總是不會讓人晚上抱着自己的脖子,腿橫在自己肚子上的。
第三個月,她默許了葉蓮娜也踮着腳走進她的房間,小小的女孩會睡在她的右側。每天的淩晨四點半,梅琳娜起床傳遞情報,淩晨五點,她會假裝不經意經過這些熟睡的女孩,女人站立在床邊,她沉默地盯着她的“女兒”,直到确認她們都在正常呼吸。
謊話成了真話,連娜塔莎·羅曼洛夫這種天生的冷血動物也會懷疑起來。
她來自一個加拿大的移民家庭,她的父親從事銀行金融業,與許多名人都是校友。她的母親是一名科學家,在生物學領域中尤為擅長。她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嬌氣懶散些,另外一個像一名假小子總是把身上弄得髒兮兮的。
她的父母恩愛,父親會在晚餐後滿足她們的一些需求,包括合理以及不合理的,院子裡的秋千和書屋都是由他親手制造。買來材料在家折騰了好一會呢!承擔教育責任的則是母親,她對她們的學習成績十分看重,在娜塔莎十幾歲的年紀就替她們規劃好了以後的學業,她是名優秀的女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兒們一樣優秀。
她同人說了很多自己也開始懷疑的謊話,她說自己的牙齒從小就不好,可那時候她們家庭的經濟條件還不寬裕,這就是為什麼她補牙的材料如此不同。她指着她身上的牛痘疤痕說這是她小時候頑皮的後果,别瞧她現在這樣,她小時候可把爸媽都吓壞了呢!
西方的生活是如此的割裂,娜塔莎闖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她被迫在裡面生存下來。一天,兩天,漸漸她猛然也開始惶恐起來——她竟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不錯!不要誤會她對祖國的忠誠,隻是她從未沒有過這樣一個家庭!
既然這是任務,哪怕這是任務,可她叫了梅琳娜這麼多聲媽媽,她管阿列克謝撒嬌的時候叫出了父親。阿琳娜和葉蓮娜同她睡過同一張床,她在她們打架後嚎啕大哭的時候替她們擦淚——怎麼能說這不是家呢?怎麼敢說她們隻是任務的搭檔呢?
然後。
砰!
子彈擊中了梅琳娜。
娜塔莎!娜塔莎!這是梅琳娜在叫她,去飛機那裡!娜塔莎!這是阿列克謝的聲音,按住你媽媽的傷口!娜塔莎!娜塔莎!她分不清這是阿琳娜還是葉蓮娜的聲音,她們的嗓音都發着抖,他們追上來了!
他們一路狼狽地逃竄回蘇聯,任務沒有完成,這個小小的家庭被拆碎。阿琳娜和葉蓮娜分開抱着娜塔莎的兩隻手,她緊緊地把她們護在身後。
“沒事,沒事,”阿列克謝用陌生的表情望着她,但還是說着父親那樣的話,“你們還會再碰見。”
“什麼時候?”娜塔莎質問,“在哪?她們要去哪裡?葉蓮娜隻有八歲!阿琳娜壓根不是這塊料,她有家!在莫斯科!放她回去!”
在俄亥俄從未看見過,她們的傻爸爸臉上流露出一種悲哀的神色,阿琳娜猛得拉緊娜塔莎,她想伸手去抓旁邊人的槍。
她來不及,她還是孩子,當然比不過訓練有素的大人,她們分開了一段相當久遠的時間,她們相識後從來沒分開過這麼久。娜塔莎重新接受了更嚴格的訓練,直到有天,她房間的門被打開,一個女人站在那兒。
“媽媽。”她下意識說。
“你該叫我教官。”梅琳娜這麼回答她。
娜塔莎·羅曼洛夫站起來,她再也沒提起過去的日子。
年輕的黑寡婦從美國夢的理想家庭裡醒過來,近一個世紀後的複仇者從飛機上睜開眼。
“嘿。”葉蓮娜說。
“嘿。”娜塔莎看向她。
“我好疼,”葉蓮娜說,“阿琳娜在哪?我要揍她!她結婚了?她怎麼就結婚了?斯萊德·威爾遜?美國人?美國雇傭兵?你們怎麼就沒讓她喪偶呢!”
“她在駕駛室。”娜塔莎說。
葉蓮娜暈暈沉沉地看向四周,她躺在一架狹小的飛機中,頭頂是有點掉漆的塗裝,娜塔莎坐在她身旁,地上有一條滑落的毯子。
“我……”葉蓮娜咽了咽唾沫,“奧莎娜,我有沒有……我有沒有殺了她?”
最後幾個字她幾乎說不出來。
“奧莎娜還活着,”娜塔莎把毯子撿起來,“她會去往美國的邊境,把那些樣品的部分交給史蒂夫,約翰·維克會和她一塊。”
“史蒂夫·羅傑斯?複仇者對吧?你現在是英雄了,有沒有什麼八卦能講給我聽?”
“沒。”
“啊,你一直很無趣,”葉蓮娜翻了個白眼,她望向窗外,“我們要去哪?”
“阿列克謝,他現在在監獄裡。他知道梅琳娜在哪,而梅琳娜知道紅房子的消息。”
“爸和媽都還活着?哦!”葉蓮娜撐起身子來,“真好——爸對阿琳娜——他怎麼會對阿琳娜挑男人的眼光沒有意見!”
娜塔莎沒有說話,可葉蓮娜不需要娜塔莎的搭話也能繼續說下去。
“我以為他會像頭棕熊一樣,嗷嗚嗷嗚,拿着他那管獵槍——”
“他沒有來。”娜塔莎說。
葉蓮娜突兀地安靜下來,娜塔莎頓了頓,把毯子遞給葉蓮娜。
“他們一直沒有來。”已經成為英雄的間諜重新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