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點什麼,”羅賓對蝙蝠俠要求道,“說點什麼,B,你一定要說點什麼。”
蝙蝠俠的披風被他扯成了一堵圍牆,神谕在通訊裡輕微的抽氣。
片刻後,圍牆動了動。
“我該說些什麼?”這大概是蝙蝠俠問過的最無助的問題。
這他媽可真是個好問題,蝙蝠俠在問他誤以為死去兒子的繼任者該對他失而複得的兒子說些什麼,而被詢問的對象也沒有超過二十歲。
“說你想說的。”但提姆·德雷克是羅賓,他還是回複了蝙蝠俠。
哥譚的夜風吹過這片廢墟,布魯斯·韋恩站在他母親心愛建築的遺址上同他的兒子對話,也有可能是單方面的,傑森·陶德并沒有在聽。
“傑森,”布魯斯開口了,他無助地說,“兒子。”
沒人回答。
“我很抱歉,傑森,我并不是……我不知道你經曆了這一切,我從未想過讓你,我應該……”
繼續,提姆用口型對着布魯斯說,但男人幾乎沒有注意他。
“我想讓你有好的未來,你值得最好的日子,傑森,但我……我那時候并不知道該怎麼讓你在戰場上的同時成為我的兒子,我……”蝙蝠俠承認道,“……我搞砸了。”
這是個小錯誤嗎?是的,一個男人和他青春期的兒子産生了矛盾和争吵,他們誰也想不到這會對他們的感情造成怎樣的影響。
這是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嗎?或許是的。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個被保存好的房間裡原封不動的作業本也被阿琳娜毀掉了,有些事就是無法痊愈的傷痕。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蝙蝠輕聲問。
另一頭的通訊裡,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呼吸聲的主人肺部一定存在問題,不然不會像是哥譚海峽的嗚咽。這可能是道漫長的,難以逾越的鴻溝,所以即使開口,也要經曆難以想象的疼痛。
蝙蝠俠在等,羅賓也在等。他們等了很久,直到沒有時間再等了,蝙蝠俠要去拯救這個夜晚。
羅賓松開手,讓披風從他手裡滑落,蝙蝠的鈎索彈出,羅賓切換了頻道。
“做的不錯,羅賓。”神谕對他說。
“我知道。”提姆最後拍了拍蝙蝠挖掘機。
*
在紅房子,她們不談論政治。
阿琳娜認為這很可笑,非常可笑,老師們教導她們如何殺人,如何竊聽情報,如何綁架任務目标。可他們從不告訴寡婦們這樣做的原因,為什麼要開槍,目标做了什麼嗎?還是他沒有做什麼?
許多人讓她閉嘴,但她就是有時候管不住内心的好奇。
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是美國人。”她曾經這麼說。
“或許。”老師回答她。
“他是個美國間諜?”
“我們相信他是的。”
“他做了什麼嗎?”阿琳娜問,“我瞧見報告上說他來自莫爾多瓦,那兒不是美國。”
“敵人可不會把目的寫在臉上,阿琳娜,”老師告訴她,“你該開槍了。”
“你還沒告訴過我為什麼開槍。”
“不。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阿琳娜,遵守命令。”
于是她看看她的老師,又瞧瞧她的目标,一張陌生的臉帶着悲傷望着她。
“好吧。”她說,扣下扳機。
她從漫長睡眠後蘇醒,來到這個陌生國度的陌生城市,從一個政客手下換去了另一個政客,她依舊殺人。
不知道為什麼,還是從沒人向阿琳娜解釋這個問題。
她從水底浮出,一模一樣的前進路線,唯一的區别是現在的阿卡姆像一座真正的死城。
牢房全都打開着,阿琳娜的腳步在走廊回蕩,她身上的血被洗幹淨了,現在像隻舊時代的蒼白幽靈朝謎語人的牢房裡飄過去。
牢房門敞開着,遠遠的就有人聲傳來,許多人在說話,警笛聲,槍鳴聲,阿琳娜輕輕地走過去。門裡透着光,聲音從光裡順着流出來,她發現裡面是很多塊屏幕,原來尼格瑪一直在背後看着整個哥譚。
穿着綠色西裝的人瞧見了她,但他沒對她說話,他轉過身去,一點也不害怕阿琳娜手裡的槍,把她當作了徹頭徹尾的空氣。
“她來了。”尼格瑪對着屏幕說。
“我知道了,”屏幕裡回答他的人竟然是阿曼達·沃勒,沃勒也不瞧她,隻對尼格瑪說話,“我的人還有十分鐘就到。”
“但蝙蝠隻需要八分鐘,沃勒。”
“她會替你解決這一切,她是把好用的槍。”
這是阿琳娜第一次在這段對話裡被正式提及。
她的手腳冰冷,心想,不對,她不是槍,在沃勒的眼中,她是可以收回的子彈,是可以彎折的刺刀。
這個房間沒有留給她的座位,唯一的一把椅子被尼格瑪占據,沙發上堆滿了實驗器材,還有可疑的液體。阿琳娜在房間裡巡視了一圈後,她站在了尼格瑪身後。
“你可以把東西給我了,尼格瑪。”沃勒說。
“哦,别急,”男人沖屏幕微笑,“等我安全離開哥譚,我會把東西給你的,你的……”
他回頭打量了阿琳娜一眼,又望向沃勒,“她能攔住蝙蝠?”
“她一定能,”沃勒說,“你可以想好怎麼把紅房子的技術交給我了,我要完整的實驗數據。”
“當然,當然,”謎語人唱歌似的說,“讓我們先共同等等我們的老朋友,物品很确信蝙蝠會喜歡我們的招待的,親愛的。”
“小心你的舌頭,”沃勒警告道,她頓了頓,不耐煩地看向阿琳娜,“為什麼你還在這兒?你應該準備去對付蝙蝠。”
阿琳娜握住了槍,她張口質問道:“我是來殺死尼格瑪的。”
“現在你不需要了。”沃勒說。
“你沒有告訴我紅房子技術的事,”阿琳娜厲聲說,“你們是從哪兒拿到的!告訴我!”
阿曼達·沃勒看着她,黑皮膚的女人仿佛在看一個孩童,或者在瞧一位蠢蛋,她冷漠地說:“你不需要知道,我們的交易裡也沒有這一項。”
“這同我有關。”阿琳娜說,她的聲音開始變得虛弱。
“這同你沒有關系,”沃勒不想再理會她了,“你隻需要知道紅房子的下落,其他的你能做些什麼?這世上每天都有一樣的事發生。遵守命令,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好了,士兵,拿好你的槍,蝙蝠就要來了。”
尼格瑪在這時候提出:“嗯,如果她失敗了怎麼辦?”
“我的隊伍還有很多槍,他們會朝她和蝙蝠一同開槍。”
“啊,”謎語人輕飄飄地感慨,“真可惜。”
“她會痊愈。”沃勒擺手,她最後瞧了阿琳娜一眼,關閉了通訊。
謎語人有着有史以來最好的心情,他開始在這間雜亂的房間裡收拾出自己該帶走的東西。阿琳娜成了唯一礙事的擺件,于是她默默地退到了牆角,她冷眼瞧着謎語人開啟了直播,全哥譚的大屏幕上印出了一個穿着綠色西裝的瘦弱男人,和他背後爛泥一樣蹲在牆角的女人。
阿琳娜時常覺得自己蠢笨,盡管她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都靠頭腦發達而存貨。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沃勒前腳為了技術就能殺死愛德華·尼格瑪,等到情況轉變,共同的敵人出現,她又能這樣親親熱熱地同謎語人雙手交握——這實在太滑稽了。
整個哥譚,這座城市像一場滑稽秀,他們是裡面扮演人物的演員,隻要這場劇目能繼續演下去,沒人在意他們扮演的是主角還是小醜。哦,隻剩阿琳娜,隻有阿琳娜,她滿懷壯志闖進這出戲目,當所有人都領到的自己新角色時,隻有她還傻傻的抱着老台本。
她像個旁觀者一樣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屏幕裡,蝙蝠在樓宇間穿梭,他從一塊屏幕橫跨到另一塊屏幕中,尼格瑪張開雙臂哈哈大笑,他驕傲地向整座城市展示自己擊敗蝙蝠俠的壯舉。你失敗了,蝙蝠!你沒有解開我給你的謎題——他大叫——你的整座城市會淪為你的墳墓,他的笑聲在房間回蕩,在整座城市裡回蕩,最後被電子聲音再返還到阿琳娜的耳朵中。
她還看見了傑森。
出乎意料,這是借着哈莉·奎因胸口的攝像頭,傑森在同這個瘋女人在直升機上搏鬥——斯萊德的直升機!喪鐘借出了直升機!那麼他在哪兒?
這是哈莉·奎因最接近小醜的一刻,她的錘子在打鬥中被踢到直升機的角落,在混亂的視角中,遠處似乎有一輛新的飛機升起,夜翼站在艙口那兒,面色凝重,他想過來。隻是或許他喜愛以鳥兒為名,但他畢竟不會真正的飛翔。
哈莉·奎因同傑森死死交纏在一塊,她臉上猩紅的嘴唇在傑森粉紅的傷疤附近,眼底是淚水。她在想什麼?她望着一個被同樣男人摧毀又塑造的人,她在想什麼?
到處都是血,分不清是從誰傷口那兒流下來的。他們像兩條殊死搏殺的蟒蛇一樣交纏在一起,四肢緊緊相連,傑森的的一隻胳膊扭曲成阿琳娜不希望看見的樣子,而哈莉·奎因的肩膀那兒少了一塊肉。
隻等一個機會,他們就會擰斷對方的脖子。
毫無疑問。
尼格瑪終于滿足了他的炫耀欲,同時,他也從一堆雜物中找出他要帶走的皮箱。
“我會在蝙蝠到來的那一刻按下按鈕,”他得意洋洋的宣布道,屏幕中,無數的人頭整齊劃一的恐懼表情顯然讓他十分興奮,以至于他語調柔和地道,“怎麼?是蝙蝠輸了遊戲!誰又能指責一個精心設計謎語的人呢?”
阿琳娜往前了一步。
蝙蝠降落在三門大橋上,他的腿部有些不靈活,可能是在爆炸中受傷了。阿琳娜隻用一眼就瞧出來,她可以利用這個對付他。
她有種預感,在今晚的角鬥場上,她和蝙蝠第三次相遇。這一次,被釘上廣告牌的人一定不會是她。
“阿琳娜。”謎語人叫她,那雙陰沉的眼睛裡瞧不見她,男人伸手指向門,順理成章地等着她握住槍殺向他指向的方向。
“阿琳娜。”沃勒又出現在了屏幕裡。穿着西裝的女人疲憊又謹慎地審視她,她在看向一把刀,她在計算阿琳娜能帶給她的得失。
蝙蝠似乎在移動中看向了攝像頭,傑森·陶德在翻滾的時候,也有幾個眼神無意識瞧向這個撿到她的東歐女人。斯萊德·威爾遜在最最角落的一塊屏幕,他的喪鐘盔甲在人群中是一塊堅不可摧的礁石,他站在一艘船上,沒人敢靠近他,周邊有一大塊真空。
喪鐘對着攝像頭,他取下了他的頭盔。
頭盔下是一個露出衰老痕迹的男人,一個精明利己的雇傭兵,斯萊德·威爾遜擡起頭,像很多年前在科威特的沙漠裡那樣看她。
“快走。”男人說。
阿琳娜握緊了槍。
過去她們在紅房子不讨論政治和理想,人人都默認了她們為偉大的目标奮鬥,甚至包括娜塔莎·羅曼洛夫。她們堅信自己的每一槍都是為了人民得到更好的未來,而阿琳娜在一次深夜沖着她虛假的姐姐歇斯底裡,和世界上每一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樣。
“這不是我的意願,”她尖叫,“我不是自願來這兒的!我不管什麼崇高的理想和偉大的願景,沒人告訴我究竟該怎麼到達那兒!但假若一群人的目标要建立在剝奪我命運的基礎上,那我——娜塔莎!我不做被利用的玩偶!我不願意!”
謎語人轉身的一瞬間,他向整個哥譚露出了他的西裝後背。
暗綠色條紋,貼身的剪裁,上面大大小小的謎語符号定格在了這一刻,男人的手剛剛握住髒彈的按鈕,腦漿和血液就迸濺開來,四處散落,落在屏幕上和他身後女人蒼白的臉上。
這點鮮血讓那個剛剛坐在牆角,爛泥似的女人活了。鮮血濺在她的臉上,不像是髒污,更像是妝容。
這個有明顯東歐特質的女人眼神亮得像是燃燒了一團火,她輕輕一推,謎語人的屍體便随意地倒了下去。女人又擡起手,她在整個哥譚面前将彈匣内剩餘的子彈傾瀉在了謎語人的手箱之上。
皮革破裂,玻璃四濺,裡面的液體流了出來,電子産品發出焦糊味和火花。
做完這一切後,女人将空了槍随意丢置在控制台上,髒彈的按鈕被她一腳踢開。
飛機在這幢建築的上方轟鳴着降落,很快,全副武裝,潮水一樣洶湧,螞蟻般密密麻麻的士兵就會湧進來,帶着阿曼達·沃勒的怒火包圍她。又或者,是帶着黑夜和恐懼的蝙蝠先一步降臨,讓這個遊離在秩序之外的殺手恢複控制,保護或者關押。
但阿琳娜長長,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如釋重負,仿佛她這半個多世紀的人生裡,從未這樣輕松一樣。
她關掉了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