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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
主要原因是斯萊德需要這個女人完成她的計劃,這樣他能活着離開這片土地,回到美國,順利參加軍隊的實驗,過上他該過的那種人生。
次要原因是他殺不死這個女人。
于是沒人在意一個十九歲男孩的内心戲,就連他自己也并不是那麼在乎,在戰争中,永遠都有比自尊和感情更重要的事情可做。
他們的貨車在清晨時分開進了工廠。
沒人在意,這本就是名幾百人的小鎮,有一小支部隊駐紮在這兒,當阿琳娜來過之後,剩餘的部隊就變成了逃兵。
民衆們竊竊私語,讨論着這一切。有人嘀咕道,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哎呀,入侵的部隊逃走了,是不是另一邊也很快就會撤走啊?這兒并不是什麼軍事要地,也沒什麼重要資源,等他們都撤走了,就可以繼續過日子了!
繼續生活下去,他們的物資有些匮乏,但是忍一忍也不會餓死人。孩子們可以在白天的時候出門放放風了,對了,小鎮的秩序需要重建起來,就算這是個幾百人的小地方,他們也需要一個有序的政府!
在太陽爬上鎮上最高的那棟建築的一半的時候。
槍響聲從工廠裡傳出來。
原本趁着清晨出門采買物資的人們驚呆了,立馬蹲下,随後朝遠處跑去。他們躲回家中,要去尋找自己的親人,要找到自己囤積的物資,視情況而定是躲在地下室裡還是逃走去别的安全地方。
但是哪兒還安全呢?
阿琳娜拽着斯萊德的手,他們混在人群中,全身都用罩袍籠罩,隻露出兩雙藍色眼睛。其實這種僞裝經不起推敲,隻要有心人觀察,就還能看出他們腳上穿着格格不入的戰術靴呢!
隻是在這個被槍響劃破的清晨,沒人在意人群中的兩人是不是有格外蒼白的皮膚和兩雙好靴子。
他們跑了好一陣,悄悄脫離了人群,小鎮有一座鐘樓,高高的伫立在中心。之前的一次轟炸,讓這座鐘樓塌了一半,可視野依然不錯。
這座搖搖欲墜的建築上多了兩個奇怪打扮的年輕人。
白天沙漠氣溫飛速上漲,斯萊德跑了好一會,熱得脫下了罩袍,他穿着制服,把黑色的罩袍鬥篷似的披在身後,滑稽極了。阿琳娜則沒有脫掉僞裝的打算,她穿着那一身黑袍,坐在了鐘樓的邊緣。
“你要來嗎?”她把引爆器遞給了斯萊德。
“你知道,其實很多人都想把自己的上司挫骨揚灰,”斯萊德喃喃道,他接過了那個小玩意,“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雷蒙德的屍體和那堆炸彈放在一起,他有家人在等他回去,但他再也沒法回到他經常吹噓的高層别墅裡了。
和斯萊德不一樣。
原來用旁觀的視角觀察毀滅是這種感覺。他按下引爆器的那一刻,并沒有影視和書本中描述的異常感覺,他對緩緩下沉的建築和人們的尖叫并不感到恐懼,也不為自己成功拯救這些人的性命感到激動。斯萊德隻是安靜地注視着這一切,像是要把一切都刻在腦子裡。
“嘿,”阿琳娜用肩膀輕輕撞了撞他,藍眼睛一眨不眨,“我以為你會喜歡這個,我印象裡,男孩總是喜歡爆炸。”
“我不想這麼說,”斯萊德沒去看女人,他看着驚恐逃離的人群喃喃道,“我竟然還挺适應這個的——介于我并不是斯拉夫人。”
“适應爆炸?”
“适應炸掉我上司的屍體,和一個神秘組織的殺手一塊密謀,當一個規則破壞者。”
對于斯萊德·威爾遜而言,離開家是一項壯舉,慌報年齡參軍是他人生中最正确的一步,而這個呢?
這是世界的規則對他碎裂的一角。
斯萊德恍然發現,原來絕對的暴力是能打破一切的。
阿琳娜摘下面罩,她眼睛彎了彎,剛想說些什麼,突然撲上去捂住了斯萊德的嘴,他們一塊躲在了建築的陰影下。不到一分鐘,斯萊德就明白了女人的意圖所在。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架飛機由遠及近,他屏住呼吸,底下的人群傳來了哭泣聲。
那架飛機在被炸毀的工廠上面盤旋了一會,似乎正在猶豫,不過很快,飛機重新升空,離開了這處沒有利用價值的小鎮。
人們似乎還在不安,鐘樓實在是一處好地方,斯萊德甚至能遠遠瞧見,有的富裕家庭已經開出了他們的車,正把他們的孩子和物資匆忙地塞進車内。
這麼幹的人實在不少,畢竟這是石油産區,人人都有些資産,不少人都擁有小轎車。小鎮的路本就不寬,這下被無數的汽車堵得嚴嚴實實的,爆炸和飛機是壓倒人們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瘋了一樣的逃離家園。
“你成功了,離這兒一百多公裡的地方,我記得是有處停戰區,”斯萊德哼哼道,“如果他們腳程夠快,還能安全到達那兒。”
阿琳娜搖頭:“隻有幸運兒能,道路都毀掉了。不少人的車都會陷在沙漠裡,到處都是炮火,他們隻是多活了一天。”
斯萊德說不出話來,他頂着陽光,眯着眼望着那些車流和阿拉伯語的咒罵,他和阿琳娜緊緊地縮在殘破鐘樓的陰影下,汗水在他們的皮膚上閃閃發亮。
“還會有第二架飛機,”阿琳娜輕快地說,“我猜那是夜間來。”
車流變成了屍體,小轎車變成了一個個移動的棺材盒。
斯萊德突然問道:“我們不是英雄,對吧?不可能有第二個美國隊長了。”
“哦,當然,”神秘的阿琳娜和他湊得很近,她的眼睛在陽光下美麗動人,一滴汗珠從她的鬓角滾下,落到了項圈之上,“我們不是英雄,士兵。”
“我們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