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屠殺。

隻能用這個詞來形容這樣的場面，本該是美軍目标的人躺在血海之中，現場非常的……幹淨，幹淨得就像是所有人在睡夢之中被人一刀割喉，這是不可能的，再怎樣愚蠢的人在死亡面前也會爆發出巨大的求生欲。

人在恐懼來臨前，會求饒，會掙紮，會背叛同伴，而不會坐以待斃，排除一切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群人在神秘殺手前沒打過一個照面，死亡就輕飄飄地親吻了所有人。

哪個神秘殺手是誰？或者說那支神秘的軍隊？

蘇聯人？當地的反抗軍？敵人的内部鬥争？還是他們不知道的哪支軍隊？

自打他離家頭一次，斯萊德感受到了恐懼。

走出家門的時刻他就不是個孩子了，而不是孩子的人，是沒有資格哭鬧的。在他過去的短短十幾年的時候，他也深刻理解了眼淚沒法拯救任何事情，眼淚沒有阻止他母親的死亡，沒有阻止酒鬼父親的鐵拳，沒能阻止家庭逐漸走向毀滅。可他發現他足夠強大，他的拳頭比他父親還堅硬，他能輕易地把那個人渣摔出台階時——他不再害怕了。

現在，斯萊德童年的恐懼又纏繞上了他。

隻纏繞上了他。

一個藏在暗處的敵人，一個随時可以揮出的鐵拳是這天底下最可怖的事！他警告了他的長官，但絕大多數人都不以為意。

能出什麼事呢？這世上有多少組織，有什麼人能對付一支裝備精良的軍隊？就連蘇聯人也不行呢！清楚他們任務目标的，一定是他們起了内鬥！一定是當地的反抗軍！他們在這場戰争裡可不是我們的敵人啊！

甚至有人已經開始高興起來！他們是進展最快的隊伍，瞧瞧，才過了多久，他們就能把正确的情報傳回去了！工廠的抵抗已經被瓦解，現在他們隻要在正确的地方紮營，等着導彈像流行一樣從天空飛過——

“砰！”

他們就能回家了！

回家，人人都想回家，除了斯萊德，斯萊德沒有家。沒人在沙發上等着他的消息，沒人問他有沒有給家裡帶上禮物。受傷了嗎？外面還安全嗎？有沒有吃上特色菜品？這次聖誕假放假嗎？能不能提前到？需要給家裡的院子鏟雪呢！

他獨自一人待在帳篷裡，雷德福欣賞他，為他那副頭腦，他也得以分得一個不錯的帳篷，就在他長官帳篷旁邊。

已經很晚了，他的晚飯沒吃多少，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屍體。戰争直觀的，血淋淋的在一個十九歲的青年面前揭穿了本質。他沒有像個傻子一樣奪門而出，把胃吐出來，而是冷靜的分析了現場，把不适留到了現在。

小夜燈晃了兩下，似乎是沙漠夜間的冷風吹起了帳篷的門簾，斯萊德坐直身子，他探身去，打算直接熄滅燈光。

一隻手在他滅掉燈的時刻捂住了他的嘴，喉嚨那兒被利刃抵住。

“噓。”女聲說。

斯萊德一驚，他立馬用力掙紮起來，可身後的人僅憑單手就能制住他，他試着想發出點動靜來引來其他人，但喉嚨上的利刃立馬深了幾分。

他聞見了血的味道，溫熱的液體從刀口淌下。

“别鬧出動靜，”女人的英語帶着口音，蘇聯或者刻意僞裝，“我問，你答。”

斯萊德屏住呼吸，逃脫的每一條道路都被堵死，他點點頭。

“亞曆山大·雷德福，”女人似乎并不習慣英語，她說話的腔調很古怪，“你把情報發出去了嗎？”

“……”

短暫的沉默後，斯萊德·威爾遜上下掙紮着示意女人松開他捂住的嘴，女人猶豫片刻，給了他說話的空間。

“放聰明點，孩子。”她警告道。

“放聰明點，”斯萊德的胸膛起伏，他咬着牙說，“我不是亞曆山大·雷德福。”

“……啊？”女人說。

他像是一條案闆上的魚，他被女人翻過身來，按在地上，女人微微掀開了帳篷，眯着眼，就着外面的微光打量着他。同時，斯萊德也在打量這個神秘女人，營地很安靜，說明沒人發現她，或者發現了的人被她殺了。這個神秘女人穿着一套美軍制服，頭盔遮住了她的所有表情，但擋不住帳篷裡逐漸彌漫的尴尬。

她掐着斯萊德的下巴，發出輕微的吸氣聲。

或許他這時候不應該開口，但憤怒和好奇在斯萊德心裡交織，如果他不說出這句話，往後二十年的每天半夜他都會為此驚醒望着天花闆捶胸頓足地後悔。哪怕今天這把刀刺穿他的喉嚨，或者女人腰間的槍擊穿他的胸膛，他也要把這句話說出口！這是每個十幾歲男孩都會幹的蠢事！

斯萊德頓了頓，他小心地開口：“……你是不是認錯任務目标了？”

——什麼殺手會認錯任務目标啊！

他立馬為這句話付出了代價，女人朝他頭上重重一擊，他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