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萊德意識到了蝙蝠的未盡之語。他驚訝自己在這一刻能同蝙蝠心意相通,這個想法甚至讓他對自己有點惡心。然而談判徹底破裂的下一秒,他發現蝙蝠朝他這兒深深望了一眼。
喪鐘來不及意識到這一眼意味着什麼,無數任務和死亡邊緣積累起來的危險直覺讓他一瞬間毛骨悚然!
蝙蝠動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依舊往外滲着血,男人就用那隻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在操控台上按下了一個最不起眼的按鈕。
“Z965。”蝙蝠說。
洞穴轟鳴着,大地顫抖着,阿琳娜警覺地像一隻被捕獵的小鹿,她死死抓着斯萊德的臂膀,讓斯萊德小臂上的傷口因為血液阻斷短暫止血了幾秒。在斯萊德的小臂徹底壞死之前,他們看見了從洞穴四周緩緩冒出的蝙蝠巨型機器人。
合金的身形,冒着紅光的眼,精良的裝備,說真的,斯萊德認為,一個人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打上蝙蝠的标志。這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足以住進阿卡姆的極端偏執症。
第一個機器人發射激光的時刻,斯萊德頭一次聽到阿琳娜用俄語問候了整個韋恩家族。
*
“這是你的錯。”
這不是個追究的好時機,但斯萊德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兒,到了最後,他都數不清自己損失了多少升的血液。阿琳娜扛着他一路逃跑,九頭蛇加紅房子的雙重改造讓這個女人腦子壞掉的同時又力大無窮,恢複能力堪比蟑螂或者他媽的韋德·威爾遜。
他真的很不想把韋德·威爾遜和自己的前妻相提并論,這會讓他徹底喪失對婚姻的信心。
他大腦缺失的前妻扛着他跳下蝙蝠洞瀑布的那一刻,斯萊德認為自己下了地獄,雖然他一直認為自己死後一定會是地獄的常客,具體在哪兒取決于地獄有多深。
但是這一切有兩個前提。
第一,比他更該死的人能繞地球一圈,在那些人字面意義上下地獄前,斯萊德還是更想繼續禍害人間。
第二,退一萬步來說,哪怕他真的該下地獄——
地獄也不該他媽的是在蝙蝠洞中的瀑布下方。
在看過霸王龍,巨大的硬币和蝙蝠兒子的紀念碑後,他已經不再關注為什麼蝙蝠洞會有瀑布存在,他隻關心阿琳娜的裝備能不能附着在濕滑的石壁上,在一片漆黑中,喪鐘的前程似乎從未這麼黑暗過。
喪鐘搖搖欲墜地挂着懸崖上,拿不準還有多少下降空間,生命和死亡的唯一支點,就是阿琳娜拽住了他的臂膀。
激怒一個控制自己生死的人顯然并不明智,但這是他連續離婚兩次的小妙招,所以斯萊德格外用力地又強調了一次:“這他媽都是你的錯。”
“如果我沒記錯,”阿琳娜嘶啞的開口,她剛剛尖叫得太大聲了,“我今晚隻是來參加一個慈善晚會,如果不是有人突然決定炸了莊園主人的書房,如果不是有人的任務目标盯上了我,如果不是有人告訴蝙蝠他兒子死了,猜猜我現在會在哪?”
“哦,我不知道?你英雄姐姐的小懷抱?”斯萊德咆哮起來,“你騙了我!”
“你先開始的。”
“你殺了我的任務目标——沒人!沒人能殺了我的任務目标!”他嘶聲道。
“你的任務目标想殺了我!這都是你的絕妙計劃!我就不該相信你!”
“我就應該把你丢在哥譚灣的——”
死死抓住他小臂的那隻手似乎有了松開的迹象,阿琳娜的聲音像是複蘇的火山:“我認為你應該對我道謝,你覺得呢?斯萊德?”
“……”
他的沉默比山川還要久遠,比這片黑暗更加死寂。
“我可以洗碗。”喪鐘妥協了。
女人冷哼一聲,然後緩慢地下降,斯萊德已經瞧不太清四周的景象了,哪怕他的頭盔裡藏有夜視儀。阿琳娜在黑暗中也十分謹慎,她小心地觸摸斯萊德的盔甲縫隙,幫他脫掉一身的累贅,努力用身上的布料給他做了個簡單的止血帶。
“你傷得真重。”女人小聲咕哝。
斯萊德試圖保持清醒,他繼續同阿琳娜搭話,冒着被氣死的風險:“你今晚去韋恩的慈善晚會做什麼?”
“哦,”阿琳娜平淡地回答,“我去看了那些畫,那是我媽媽的畫。”
撲通。
最後一塊巨石砸下,塵埃落定,好了,這就是時候了,斯萊德想。
早晚會有這一天的,他試過了,努力拖延過。但命運這種東西就是狗屎,它笑着看你掙紮,在你自以為自由的那天給了你最沉重的一擊。
這就是分别的時候,他想,他毀掉了阿曼達給阿琳娜的通訊,讓自己差點成了一具被剖開肚子的屍體,但她還是走上了既定的道路。她想起來了什麼?過往的訓練?成山的屍體?那些死在她手上的孩童?九頭蛇搞壞了她的腦子,恰好也給她指了一條明路。
忘記過去,忘掉殺過的人,忘掉犯下的罪孽,忘掉僅存的良知,重新全心全意投入新的人生。無論是作為道德敗壞的殺手,還是在别墅裡等待丈夫的妻子,作為一個嶄新的普通人,走在人潮往來的大街上。
他是這麼希望的,娜塔莎·羅曼洛夫和詹姆斯·巴恩斯也是這麼希望的,這是斯萊德沒有死于黑寡婦和冬日戰士合力追擊的唯一理由。
但該死的蝙蝠把一切都毀了,為什麼要給她這樣一把鑰匙?為什麼要讓她重返這樣一條遍布荊棘的道路?如果她記起了自己犯下的每一樁罪行——她該怎樣重新活下去?
“你想起了什麼?”斯萊德問道,到了這個地步,他甚至提不起力氣來生氣。
這不是他期望的對話,他本以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一隻并不柔軟的手摸了摸他的臉,手上沾着黏糊糊的血,觸感讓人皺眉。那隻手仔仔細細摸了摸他瞎掉的眼睛,又扯了扯他的胡子,激起了斯萊德一點稀薄的怒火。
“嘿!”他抗議。
“你老了好多。”阿琳娜說。
斯萊德發現事情并沒有按照他預料的發展,這并不意外,阿琳娜總是有一種讓事情出軌狂奔的超能力。
他開口反駁道:“我還是很強壯。”
考慮到他現在的樣子,這句話并沒有什麼說服力。
“嗯哼,”阿琳娜冷淡地哼哼了兩聲,她的右手按在斯萊德的傷口上止血,左手又扯了一下他的胡子,“我還是喜歡你年輕時候的樣子。”
“鬼扯,”他脫口而出,“你當年和我說你的理想對象是參演詹姆斯·邦德時期的羅傑·摩爾。”
“哦!”雖然看不見,但斯萊德就是知道阿琳娜正咧着嘴笑,“你記得很清楚嘛!是……伊拉克對吧?你頭一次碰見我?”
“……科威特,”斯萊德說,“嚴謹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