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過戰場嗎?”他問蝙蝠。
離他回頭的那刻隻過了最多不過三分鐘,斯萊德已經感覺到他肋下的一處傷口到了難以快速愈合的程度,血液從那裡滲出來,浸濕了盔甲的縫隙。
蝙蝠沉默地看着他,沒有回答,今晚,這個男人似乎打定主意不再與喪鐘進行言語交鋒。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令人膽顫的事。
蝙蝠,哥譚的怪物一向不會對他的敵人采取如此嚴厲的措施。蝙蝠是名戰鬥大師,多年的訓練才能達到他的水平,斯萊德瞧得出來,比起喪鐘平日更偏愛的美式軍隊的戰術,蝙蝠更愛采取柔道等非緻命的舉措。
“你的蝙蝠镖開了刃,”喪鐘沖男人露出一個鋒利的笑容,“所以你的确知道該怎麼做,為什麼你總是這麼遲?”
“他在哪?”
蝙蝠振翅的聲音從洞穴裡遠遠傳來,他們徹底毀掉了這間優雅的書房,木頭的碎片和被劃爛的地毯擱置在一起。長劍上流轉着金黃色的燈光和男人的兇狠如惡鬼般的眼神,斯萊德愣神了一瞬,他不知道是哪裡讓蝙蝠重新起了疑心,但這并不妨礙他帶着勝者的風度對蝙蝠輕輕點頭。
“得了,大個子,”他說,“當你把你的孩子送進戰争裡,他就不再是你的兒子了——他是你的士兵。”
他的心隐隐難過了一下。
很快,血清在他體内沸騰,他的肌肉堅硬如石塊,血管在肌肉上突起成蜿蜒的山脈。蝙蝠朝他攻了過來,在閃着寒光的蝙蝠镖下,在招架蝙蝠的鐵拳時,他的血清是維持這架戰争機器最好的燃料。
這把火燒光一切,他和蝙蝠一塊從長長的階梯墜下,落在那個通往奇幻世界的兔子洞裡。在這片童話般的淨土上,他本該擁有好奇和傷感都被怒火澆滅了,成了一塊徹徹底底的廢土。
怒火蔓延到了蝙蝠身上,或者這股毒藥本就是從蝙蝠身上傳染過來的,蝙蝠洞的小天地變成了厮殺的戰場。主人和不請自來的客人成了角鬥場裡的猛獸,他們不顧一切地想要殺掉對方,用利劍和鐵拳,用蝙蝠洞裡随處可見的武器。
那枚巨大的硬币上牢牢釘着斯萊德的長劍和一塊鬥篷碎片,如果不是蝙蝠躲閃夠快,他就會像是被釘在十字架的耶稣那樣釘在上面。
霸王龍,到底什麼人會在自己的洞穴裡放霸王龍的骨架?這個即使在哥譚也過于戲劇性的大家夥上多了幾個通紅的血掌印,少了幾根骨頭被斯萊德用作臨時攻擊武器。
他的頭盔碎了一半,露出那隻完好無損的眼睛,他應當是很疼的,疼痛作為一種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告訴這具身體的主人他已經傷痕累累。在蝙蝠的主場,對付他的老對手簡直是占盡優勢,斯萊德身上布滿了被蝙蝠的小玩意造成的傷痕。
電擊,毒藥,他的肋骨在拼命修複的情況下仍發出碎裂的聲音,蝙蝠的拳頭再一次重擊了他的腹部!而斯萊德的胳膊死死地勒過蝙蝠的脖頸,他們一道從控制台上滾了下去!
這簡直狼狽得像兩條喪家之犬,斯萊德從未打過這樣的硬仗。他強烈地想恨上什麼人,把自己的怒火子彈一樣發射出去殺掉點什麼。可他不知道恨誰,恨蝙蝠太過于不切實際,他沒資格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什麼。
恨過去的自己又太虛無缥缈,時光無法倒流,即使是腦域開發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無法預料客廳的慘狀。他多年前無意煽動的一次翅膀,任務中最微小的一個疏忽,最後釀成了毀滅他家庭的風暴。
一時間他都能聽見冬青在他耳邊歎息的幻覺——斯萊德,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是個雇傭兵,對付蝙蝠又有什麼好處?你想要什麼?你到底想得到什麼?
——還是毀滅什麼?
他們翻滾着,斯萊德的身後觸到了一塊硬物,他在百忙之中從抽空向上望了一眼——
那是羅賓的墳墓。
一套破損的制服被珍重地擺在玻璃做的棺材中間,上面有被大力擊打的痕迹。這些破損的地方被人用針線精心修補,像補齊洋娃娃那樣,連脫落褪色的甲片也被人重新上色。
一件紀念品。
天,縫補這件盔甲的時間都夠斯萊德把小醜丢進拉撒路又重新殺死十次。
他突然間覺得好笑,并且這嘲諷的笑意也在臉上毫不掩飾地展現了出來,他徹底激怒了蝙蝠。
這次換成了蝙蝠勒在他頸間,力道極大,斯萊德試圖像蝙蝠之前那樣翻滾掙脫,卻毫無用處。
如果說之前蝙蝠與他對敵的力度像是瀕死野獸的垂死一擊,現在的力度就宛如史蒂夫·羅傑斯重新見到了紅骷髅本人,托尼·斯塔克在沙漠裡向着天空飛行的最後一躍,神奇女俠向達克賽德展示的神之力——又或者萊克斯·盧瑟見到的成噸氪石内心的激蕩。
展示櫃在他的推搡下搖搖欲墜,他掙脫的力道足以聽見蝙蝠手臂肌肉和骨骼碎裂的聲音,他的眼前發黑,整個人被困在展示櫃和男人胸口的蝙蝠标志之間。
這是徒手殺死一個成年男人的最好辦法,而唯一掙脫的方法隻有——
一柄利劍釘在了蝙蝠後背!
有人從高處躍下,帶着絲綢的微光,今晚另一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踏上了蝙蝠的脊背,從他肩胛的縫隙裡抽出了喪鐘利劍,再次高高舉起!
喪鐘用盡最後的力氣,他在狹小的空間内完成了轉身,準确來說,他将蝙蝠和展示櫃一道摔了出去!
氧氣重新湧進他的肺部,昏沉發黑的視野重新恢複清醒。蝙蝠還沒有爬起來,這是機會!那柄利劍被人輕巧地塞在了他的手中,一切時機都這麼合适,仿佛他和這個人已經認識了千萬年,這才擁有這樣的默契。
利劍被再次擲出,這次命中了蝙蝠制服破損處——哥譚的怪物,黑暗的騎士,他的凡人之軀終于疲憊了。鮮血湧了出來,他不再有力氣扶起他兒子的制服展示櫃,隻能默默地借控制台直起身子。
“很抱歉弄亂了你的屋子,蝙蝠。”一隻手扶起了斯萊德,那是個野豹般矯健的女人,裙擺被她高高提起,别在腰間,露出修長健美的雙腿。
阿琳娜。
她就是今晚的另一個闖入者。
被背叛的羞恥讓斯萊德僵硬起來,多年不曾有的情緒在他心理回蕩。阿琳娜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背叛他了?她和蝙蝠達成了同盟?這時他又注意到了女人身上的血迹和沒有愈合的傷痕,疼痛減輕了些,他的自尊逼迫他甩開女人的手——
他沒甩動。
尴尬彌漫在幾人之間,阿琳娜望望蝙蝠,又望望他,選擇了默不作聲。
“阿爾弗雷德呢?”蝙蝠問女人。
“他很安全,把昏迷的我留給他是個錯誤,”阿琳娜偏了偏頭,“我報警了,很快就會有人發現紮斯的屍體,你應該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離開。”
“傑森在哪?”蝙蝠又問。
這次阿琳娜沒有繼續當個好好回答問題的乖學生,她别過頭去,耳墜泛着光。
哈,斯萊德心想,背叛者找到了。他的頭腦一陣發昏,有幾秒他甚至沒繼續思考下去,一股電流從他的脊背那兒竄到指尖。
“他不是你的孩子。”
“誰撿到的就歸誰,”阿琳娜往前一步,她牢牢站在斯萊德的身前,一點也沒有重歸英雄懷抱的意思,她高聲答道,“我以為哥譚就是這樣的規矩!”
“他不是件物品,”蝙蝠說,“父母并不擁有孩子,你也沒有意識到成為父母意味着什麼,阿琳娜。”
“哦,我絕對意識到了一點,”斯萊德瞧不見阿琳娜的表情,他隻能聽見女人平靜的聲音,“有時候,父母還是會因為一些更偉大的東西放棄他們的孩子。”
“這不是——”
——這不是出自他們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