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這才後知後覺到,如果沒有在阿卡姆裡碰見阿琳娜,如果沒有那當胸一槍,這時候他會在哪?殺死紮斯的任務會輕而易舉地完成,他會嘲笑蝙蝠的姗姗來遲,然後和冬青一塊在古巴的海灘上痛飲啤酒和馬天尼。
他壓根不會遇見那隻折翼的小鳥,就算那隻小鳥幸運地逃脫了地獄,帶着韋恩的錢來到他身邊。這隻是又會是一樁生意而已,他會很高興地,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地訓練出一支軍隊,然後發起一場對一座孤城的戰争。
哦,他喜歡戰争,斯萊德一向認為人類血脈中都藏着殘忍之處,殺死自己的同類會讓這些人脫穎而出。他是說,看看戰争造就的人們吧,他,阿琳娜,美國隊長史蒂夫·羅傑斯,還是冬日戰士和黑寡婦。如果沒有戰争,他們這些人都隻會被埋沒在曆史的塵埃裡。
但是阿琳娜出現了。
有的人對斯萊德命運而言是可以一隻手拂去的枯草,戰争會讓人變得麻木,十幾歲的時候,他還會為生命的逝去感到動容,兩年後,他已經學會了怎樣在安全的狀況下五分鐘入睡。人們在他的生命裡來來去去,像排好班次的火車表,井然有序又不可改變,他隻是冷眼旁觀這一切。
阿琳娜是一列脫軌的火車,不,她是一柄戰錘,來自遙遠的北方,她是不容質疑的利劍,每次都以萬鈞之力劈開斯萊德既定的軌道。
她不是個聰明人,斯萊德很難同她謀求合作,就像他同塔利亞那樣,聰明人渴望金錢和利益,渴望喪鐘帶來死亡的力量,而阿琳娜什麼也不要。
她甚至不是斯萊德的同道者,就像艾德琳,他和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一模一樣的人,艾德琳想要親手創造出超越美國隊長的超級士兵,這是一種足以把人推上頂峰的榮譽——恰好,斯萊德就是那個超級士兵。可阿琳娜厭惡這一切,榮譽對她毫無價值,她隻在乎自己的好惡,這個自私的女人。
那究竟是什麼讓她繼續留在他身邊?
喪鐘不承認這世上有他難以理解的難題。
書房。
人們喜歡把秘密藏在這兒而不是卧室。
卧室是個太過私密的地方,是人們最後的安樂窩,人們會在那裡藏起逃命的東西,而不是害死自己的秘密。斯萊德很有耐心,他在這間屋子裡四處尋覓着。
不可否認的是韋恩高雅的品味,從那些講究的木制家具到書房的擺設,地上鋪着花紋繁複的地毯,有些東方風味。書房牆角的沙發上,鋪着一條舒适但有些磨損的羊毛毯,看起來像是韋恩的心愛之物,旁邊的小幾上,擺着一束鮮花,花瓣上甚至還有顫顫巍巍的露珠。
他從書桌開始找起,沒有,沒有,韋恩企業的幾份合同,翻新犯罪巷的計劃,哈,那地方真的有必要翻新嗎?很快,他就認定了起碼在明面上,這兒沒有他需要的東西。
暗道。
這兒一定藏有暗道。
他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離進入這座房子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這都怪這座莊園大得他媽得吓人。甚至讓斯萊德心中的懷疑産生了動搖,一個擁有如此深厚物質條件的人,真的會放任自己過上那種苦日子嗎?
懷疑動搖了一瞬,随即堅定起來,短時間内他沒有第二個潛入的機會,他必須要抓緊時間。暗道會藏在哪兒?書桌後方?那座座鐘後面?或許他要開始分析韋恩的生活習慣,又或者他應該估算這座房間的面積和牆壁的厚度——
光線就是在斯萊德轉身的這一刻消失。
整棟建築的光同時熄滅,這座百年曆史的城堡在這一瞬間更符合哥譚氣質了,像一座吃人的鬼屋,裡面住着沉睡的吸血鬼和蝙蝠。
今晚這座莊園迎來了其他的闖入者。
斯萊德的腎上腺素在同一時間飙升,血液奔湧而周邊安靜得詭異,樓下隐約有客人不安的聲音傳來,房間内卻隻能聽見他自己心跳悅動的聲音。喪鐘多年的訓練讓他下意識地矮身翻滾,在這間屋子裡尋求掩體——他身後别住的長劍倉促之下敲擊在了那座有年頭的座鐘身上。
秋風吹過窗簾,帶來月亮的微光,命運在這一刻眷顧了斯萊德。他再次翻滾的動作停住了,在黑暗中,他眯着眼打量那座發出異響的座鐘,被血清改造後的耳朵輕輕地貼了上去。
倘若他在多年後想起這一幕,他依舊會感謝這名切斷電源的闖入者。
秒針在旋轉,機械齒輪咬合的細微“咔哒”聲下,有着極易被忽視,他在正常視力的情況下絕不會發現的風聲。風聲透過細小的縫隙吹到喪鐘的耳朵中,于是一切都有了定論,斯萊德露出微笑,他沒有費心去猜測這兒的秘密。
他隻是掏出了炸彈。
爆炸,多虧了韋恩優秀的隔音裝修,聲音才沒有驚擾到樓下的穿着絲綢的客人們。那座漂亮的鐘表燃燒的木頭像流星一樣四射,火光濺在昂貴的地毯上。後面的黑洞裡傳來空蕩蕩的風和回聲,回聲帶來了蝙蝠拍打翅膀的信息,他聞見洞穴才有的陰暗潮濕的味道,這味道在他心底放了一把火。
怒火和焦黑的地毯一樣不容忽視,斯萊德·威爾遜内心的情感強烈到他懷疑當初抑制感情的血清實驗其實是失敗的。他深深呼吸着來自洞穴的潮氣,難得産生了一種迷茫,他來這兒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
可他隻是又見證了一個放棄孩子的父親。
懷俄明州,漂亮的别墅裡,客廳變成了血淋淋的天和地,他兒子的血,艾德琳一向是個體面冷靜的女人,在見到穿着喪鐘面具的他時卻狀若瘋癫——
“你導緻的這一切!”她大喊。
“你把孩子逼到了這個地步!你放棄了他!”她的身後是他們兒子的屍體,鮮血已經凝固,約瑟夫的藍眼睛望着他。
艾德琳舉起了槍——
“砰!”
斯萊德回頭,他這才發現,在他出神的時候,這座城堡已經被重新點亮,地上的碎玻璃反射着金色的燈光。蝙蝠俠,或者韋恩,帶着真切的憤怒和傷痕踏碎了書房的窗戶。
他要面對一隻瘋狂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