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傑森·陶德并沒有老老實實留在冬青的公寓裡。
在阿琳娜脫下裙子的時候,她聽見了巨大的爆炸聲,整座城市有一半的天空被映成了紅色。她握緊着那條絲綢裙子,再松開時,裙子上面留下了明顯的褶皺。
“螢火蟲,”斯萊德在聽哥譚的公共廣播,他向阿琳娜解釋,“又一個哥譚的精神病,喜歡放火,但沒什麼本事。”
“傑森在哪?”
“樓頂,”斯萊德并不在意,“我沒法把他關在這座公寓裡學槍。”
他的傷還沒好呢,阿琳娜想,她清楚作為以前的羅賓,這個男孩絕不會是個普通人。恰恰相反,她認為傑森曾在蝙蝠俠那裡受到的訓練比九頭蛇平均水準都要高得多,可這并不妨礙阿琳娜對他的憂心。
她換上她的制服,從窗戶那兒爬了出去,斯萊德挑了挑眉,他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腦,什麼也沒說。
阿琳娜沒有選擇走消防通道上去,她像隻真正的蜘蛛那樣,從牆壁攀到樓頂。遠遠的,她就瞧見傑森·陶德伏在地面上,這幾天斯萊德對他的訓練成效斐然,他架起狙擊槍的架勢已經很有專業士兵的風範了。
火光燒到了這兒附近,傑森專注地用狙擊槍望着什麼,阿琳娜伸長脖子,她也瞧向傑森槍口的方向——火光中和蝙蝠燈的信号一道映在雲層中,人群的咒罵聲,哭泣聲,街道亂了起來,車輛擁堵在一起,不少人驚慌失措地從建築裡奔出,也有不少人借着這個機會用球棒砸開商店的大門。
阿琳娜的目力能看清地面上的玻璃碎片,閃爍着,反射着火光和人們可怖的面孔,像是多年前的水晶之夜。
“嘿,傑森?”她站在傑森身後發聲。
這下子把那男孩吓得不輕,他猛得丢下狙擊槍,從腿側拔出槍來,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準星對準了阿琳娜的面龐。
“哇哦,哇哦,是我!”阿琳娜沒想到他反應這麼迅速,男孩看清她的時候,臉一下子漲紅,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又立馬把槍放下了。
“你做得很好,”阿琳娜誇贊道,“一個人當狙擊手的時候,就得這麼注意身後。”
“我都沒注意到你上來。”男孩咕哝道。
“那是因為爆炸聲太大了,”阿琳娜鼓勵道,“你才剛開始訓練兩周,這真的很不錯。”
男孩的臉又紅了點,阿琳娜這會吃驚地發現,他把臉上的紗布摘了下來,臉上那道“J”字的傷疤,幾乎貫穿了他大半個臉頰。尤其在傷口的結痂還未脫落的時候,這顯得本來稚嫩的面容稱得上猙獰。
又一聲爆炸。
這次離他們這兒更近了些,傑森·陶德重新舉起了槍,他瞄準了一名趁亂朝民衆舉起槍口的兇惡男人。男人身上的口袋裡,露出一點珠寶金飾的影子,他身上背着幾個名牌包,臉上的表情惶恐和喜悅交加,活像隻剛剛吃完人的野獸。
傑森·陶德的呼吸聲漸漸平緩下來,他的槍口随着男人呼吸的頻率漸漸抖動——
“砰!”
阿琳娜抓住欄杆的手猛得用力,金屬制品在她的手下變形。她匆忙扭過身去瞧着男孩,傑森·陶德也被這一槍給震住,男孩的眼睛裡仿佛還映着男人崩裂的腦漿。阿琳娜定定地同傑森對視,直到爆炸又一次傳來,火光吞噬那具沒人在意的屍體。
“這是什麼?”阿琳娜問道,她的心跳砰砰直跳,“你不必……你沒必要做這個,蝙蝠很快就來了!”
她形容不出傑森·陶德在火光中的表情,那是一種終于如釋重負的解脫和極緻的悲傷。阿琳娜伸出手去,她和傑森一道從屋頂往下滑了滑,縮在一個小小的角落,男孩握拳的雙手那麼用力,隻這一會時間,就有鮮血從指縫滲出。
“我說我會處理我自己的事,”他低聲說,“你以為喪鐘……喪鐘會教人做什麼?”
“這是斯萊德給你布置的任務嗎?殺人?他讓你在街頭随機殺人?”阿琳娜口舌發幹,憤怒沖上她的頭頂,分明她幹過也瞧見過許多比這更過分的事,可這都妨礙不了她現在渾身發抖。
然而男孩卻笑了,他諷刺地瞧着阿琳娜,“看,你覺得那個男人,如果蝙蝠來了,他會怎樣?”
“蝙蝠是個優秀的戰術大師,他會逮捕那個男人,”阿琳娜謹慎道,“我認為他還有餘力救下那些受害者。”
“然後呢?”
阿琳娜疑惑道:“然後?”
“然後,他會出獄,甚至用不了多久,因為哥譚警署沒那麼多空位置給他,也因為他的罪名在哥譚根本稱不上嚴重——很快,他就會重操舊業,因為事情就是這樣運轉的,從來都不會有一點改變,從來都是。”
“你想做出什麼改變呢?”阿琳娜不理解這個,她隻徒勞地繼續摟住這個孩子,“那些人又和你有什麼關系?”
“這就是關鍵了,”在她懷裡的孩子吞了一口唾沫,他摟緊了槍,“事情不該是這樣,你不應該像西西弗斯那樣推着石頭,日複一日,那樣除了讓你精疲力竭地死在路上以外,什麼也做不到——我需要一場戰争,他們也需要一場戰争,結束這一切。”
阿琳娜開始覺得自己手腳冰冷,“你不知道戰争是什麼。”
“我可以學,斯萊德是很好的老師,你也是。”
“但那……”阿琳娜組織了一會語言,傑森·陶德防備的,冷冷的瞧着他,他像隻受驚的動物,一旦阿琳娜對他開始有所批判,她将會迎來猛烈的反擊。可他又那樣依靠着阿琳娜,他們在夜風中瑟縮在一塊。
“但那會讓你非常痛苦,傑森,那會摧毀你。”
就像小醜。
傑森·陶德曾是羅賓。
阿琳娜想,她還記得斯萊德給她看過的資料,那個男孩,小小的,年輕的,穿着滑稽的短褲,在哥譚上空飛翔。布魯斯·韋恩是他的監護人,他應該擁有愉快且光明的人生,瞧瞧他現在,他滿身傷疤坐在這兒,他的駝背再也不能好了!除非阿琳娜替他找來血清——這世上倘若真的有那麼多血清,九頭蛇就不會一直抓着她不放手了!
“你可以下去,”他試着從阿琳娜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我還要再等一會,别擔心,我不會引起蝙蝠的注意。”
她沒有放手,“我也可以陪着你。”
“你知道嗎?我從通訊裡聽到了你和斯萊德的對話。”男孩沒有重新架起槍,這讓阿琳娜放松了點,無論多少次,她都讨厭看見新兵剛剛走上戰争時的麻木。
天知道當時詹姆斯·巴恩斯怎麼忍受給她們當教官的。
“哪段?”
“關于畫像的那段,我認為你應該繼續和蝙蝠接觸,如果你認為過去的事塑造了你,你就有權利知道,”他别過臉去,拒絕看向阿琳娜,聲音低到能散在夜風裡,“我媽媽死于那些藥……她把我抛下了,獨自一人,在哥譚的街道上,但我一直很想她,我從沒試過忘記她。”
“傑森,孩子,如果我真的和蝙蝠接觸,我沒法很好地隐藏和你的秘密,”阿琳娜慢吞吞地告訴傑森,“他太敏銳了,我也不擅長同人談話,而你還不想見蝙蝠,對嗎?”
這個孩子坐在屋頂上,他臉頰的疤抽動了一下,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有幾個瞬間,他又像是新聞報道裡的羅賓了。
“你可以拿我的消息去和蝙蝠交換。”
“……别開這種玩笑,”阿琳娜斷然否認,“我不是出賣情報的人。”
“我不是讓你出賣我,這隻是……一種交換,沒你想象的這麼嚴重,他有了隻新小鳥,舊的這隻就沒那麼珍惜了,”傑森聳聳肩,他想扯出一個微笑來,但是失敗得很迅速,“再說了,如果我不願意見他,你和斯萊德,你們會帶我走的,對吧?”
望着那雙充滿希望的眼睛,無論是誰也說不住拒絕的話語。
“當然,當然,”阿琳娜有點語無倫次,“我當然會帶你走,我可以……我可以帶你去莫斯科,我很多年都沒回哪裡了,我知道那兒有一些幫派願意給我們提供掩護。我還能帶你去新墨西哥州,我在那兒認識過一個律師,他挺有辦法,沒準能幫你做點什麼……”
這種暢想持續到火光漸漸熄滅,阿琳娜和傑森在房頂上露出頭來,看見消防車終于開到了這兒附近。一隻新的小鳥拖着打着石膏的胳膊在火場旁安慰受害者,蝙蝠站在小鳥旁邊,他的鬥篷搭在男孩肩上。
“紅房子告訴我,說我的媽媽出賣了我,她把我賣給了祖國,”阿琳娜突然開口,她不确定地說,“不過他們同每個學員都這樣說,我們的父母放棄了我什麼的……娜塔莎一直和我說他們在騙人。”
她的聲音發着抖,“但……如果這是真的呢?如果他們真的為了一些更偉大的東西,國家啊,事業啊,他們抛棄了我呢?”
傑森的目光看向火場,片刻後,他收起狙擊槍,沖着阿琳娜微笑。
“好吧,那樣起碼你會知道你應該恨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