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在聽到“死去”兩個字時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他的嘴實在是太笨了，遲熙不開心時他哄不好，自己想說些話時他也說不明白。

遲熙也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沉重了，大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面對面說這種話實在有些奇怪，可是話出了口，也沒有說一半的道理，而且有些話，他想說很久了，總要找機會說的。

遲熙撥了撥今朝的眼睫，趁着他眨眼時開口道：“人生不過百年，我這樣的身體，怕是連百年也不會有。你的一生漫漫無盡，我餘下的兩萬多天又或者一萬多天的日子對你而言大概不算很久。所以，你願意陪我一起過嗎？”

時至今日，遲熙做過很多事，為天下，為春坤派，為很多人，因為他太喜歡太平的、能看到萬家燈火的人世間了。

他曾以為這就是他所求的全部，可是遇見今朝後，他又開始想要更多。

他想自己和今朝能是那萬家燈火中的一個。

他想和今朝一起做很多事，不需要是轟轟烈烈的大事，比如一起吃飯，一起散步，比如一個人在院子裡煮茶，另一個在旁邊看着，這就很好。

他沒有直接問今朝喜不喜歡自己，他想今朝應該并不明白這種感情，他怕自己問出口，今朝從今往後就對自己疏遠了。

遲熙不敢想象今朝會疏遠自己，就連今朝一個躲閃的眼神他都受不了，所以他隻敢問今朝願不願意和他一起過一輩子。

可遲熙問完又覺得自己還是太過貪心。

今朝眼下呆在這裡隻是因為他此刻願意，他雖然名義上是自己的劍靈，但從化出靈體的時候起，他就是一個獨立存在于世的人了。他現在願意留在自己身邊，不代表以後也願意，往後他要是想離開，想去雲遊四方或者歸隐山林，自己都沒有立場去阻止。

今朝：“我——”

“其實一萬多天對劍靈來說也很長了，”遲熙打斷今朝的話，“我也隻是說說而已，你不必在意，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我不會攔你。”

“我不會有漫漫無盡的一生，“今朝說，“我是在你六歲的時候遇見你的，也是在那天我有了神識，所以我覺得那天是我生命的開始，我沒有其他的牽挂和執念，你走後我會将醉魂劍封劍，而我從此消散于世。”

“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會有多長，但它會在你離開時終結，所以我一生的長短該用你的一生來衡量。”

客棧小小的房間外，彎月如鈎，繁星點點，沒有一點風聲，屋檐角聚攏一滴露水，滴落下來。

原來，他是在那天有的神識。

遲熙想說“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想說“我想要你一直活下去，與山海同壽”。

但他真正說出口的話卻是：“那我還是長命百歲吧。”

“那我就活到九十四歲。”今朝接道。

遲熙放在今朝臉側的手還沒有收回。

今朝就這樣貼着他的手心，看着他的眼睛，對他說着要與他生死與共的話，遲熙在這個瞬間，甚至産生了一種今朝也深愛着自己的錯覺。

他指尖蜷縮了一下，他其實知道自己應該收回手了，可他連錯覺也不舍得放開。

“師尊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麼不開心。”今朝不錯眼珠地看着遲熙。

他顯然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話給遲熙帶來了怎樣的内心波動，最開始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他執着地要問出個結果。

遲熙：“是我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是和我有關嗎？”今朝問，似乎不得到一個準确的答案，他就不會罷休。

遲熙把手收回來，今朝邊問也邊跟着向前湊了湊。

兩人離得實在是太近了，遲熙有心将今朝推遠些或是自己向後撤一點。可今朝隻是看起來冷漠，其實心思比誰都要細膩，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能被他看穿。

遲熙怕他又多心，隻好克制着不動。

遲熙移開視線：“嗯。”

今朝輕聲道：“師尊？”

遲熙隻得又把視線轉回來。

實在是太近了，他甚至能夠數得清今朝的眼睫。

遲熙覺得自己又需要今朝到門外去待一會了。

今朝依舊在锲而不舍地問着：“師尊，到底是什麼事？”

今朝深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呼吸也與遲熙分割不清地糾纏在一起。雖然理智告訴遲熙不應該再繼續回答了，可人總是會在某些個時候不那麼理智，尤其是在和情與愛有關的事情上。他在自己心中的岔路口久久徘徊不前，終于攢夠了勇氣一步踏上了早就想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