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一盆衣服洗不完,今天的早飯就不用想了。小聿白将手攏在嘴邊,呼出些哈氣想暖暖這凍僵的雙手。溫差過大,暖氣碰到手心像滾燙的火舌灼燒着手上皮膚。
哈氣沾在睫毛,結起一層霜花。他咬咬牙,重新将手伸入河水,很快冷感和灼燒感一起消失,一雙手木木脹脹艱難攪動着衣服。
棉衣濕重,水流帶動下,忽地從小聿白手中滑脫。
這可是弟弟的冬衣,若是被水沖走,可不隻是餓幾頓就算完事的。驚慌失措的小聿白撲向水面去撈衣服,腳下一滑,“噗通”整個人摔進了刺骨的河水中……
後面的事,他記不太清了。應該是個好心人路過将他撈了上來送回家,衣服自然被河水沖走,沒能找回來。四面透風的後罩房中,小聿白好幾日沒能下床。
等能站起身可以走動時,更多的待洗冬衣堆到了他面前。
好在這麼多年都走過來,自己也馬上要成親了。
雖然不知道孟知彰是怎樣的人,隻要不用冬天一早去河中洗衣服,隻要不會三天兩頭關小黑屋不給飯吃,莊聿白就覺得這日子有希望。
前日繼母帶話給他,說是和孟家定了日子,五日後就來迎娶,讓他準備一下。
莊聿白起初還不敢相信,直到弟弟莊鵬程跑來冷言冷語挖苦自己,說看到他的喜服了,那麼好的絲綢衣物穿在他身上真是浪費。
弟弟向來如此,莊聿白早就習慣了。這也說明孟家來娶親是真的。莊聿白高興,發自内心的高興,他關上門,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終于可以離開繼母,離開這個家,老天還是眷顧他莊聿白的!
*
祠堂除了祭祀,平時無人到訪。一片肅穆刹寂,哪怕已到了初夏時節,涼風過堂,還是冷飕飕的。
莊聿白打開廂房的窗戶,祠堂院中的白牆黑瓦,在上百年雨水的沖刷下變得灰蒙蒙一片。
不過陽光很好,想到三日後的婚禮,在莊聿白眼裡,這暮氣沉沉的祠堂也變得明媚、可愛起來。
涼風吹過,莊聿白緊了一下衣襟,他笑着問來給自己送飯的婆婆,成親儀式上有什麼要注意的規矩,這些規矩會不會有人來教他。
“櫃子?你是要個妝奁櫃子麼?”
阿婆年紀大了,耳背,比劃半天也沒聽懂,渾濁的眼球躲躲閃閃,嘴裡小聲念叨着“櫃子、櫃子”。莊聿白便不再為難婆婆,笑着謝婆婆給他送東西吃。
幾個描邊陶瓷小碟子,一看便不是家中器物。飯菜很豐盛,兩碟葷菜,兩碟素菜,還有一壺茶,這是莊聿白吃過最好的飯食了,比他能想象到的年夜飯還要豐盛。
他一臉吃驚地看看菜又看看婆婆:“阿婆,每個待嫁的人,都會有這麼多好吃的麼?這麼多,阿婆和我一起吃吧!”
想起婆婆耳朵聽不清,莊聿白腼腆地笑了笑。
婆婆扯起泛白的粗布衣袖擦擦眼角:“老婆子年紀大了,這風眼病總治不好,别笑話。”
鄉裡鄉親,莊聿白平時雖很少見人,但村中人大多知道這個一小就沒了親娘的苦孩子。
出門時,一雙手不聽使喚,哆哆嗦嗦指着窗戶,“外面有兩個族中阿叔,你這幾日若想要什麼,或是有什麼想吃的,盡管告訴他們。”
成親前一日,嫁衣送了來,綢緞的。手摸上去,滑滑涼涼的,很舒服。他從沒穿過絲綢的衣服,因為母親的嫁妝中有一方絲綢手帕,所以認得這絲綢材質。
如果母親能見自己穿喜服模樣,應該非常開心吧。
莊聿白将喜服穿在身上。房中沒有鏡子,他打開窗戶,借陽光将自己的身影完整映在地上。
腳步移動,身影纖長,莊聿白想象着夫君的身量、夫君的模樣,想象着夫君見到身着這身喜服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好久沒有人對自己笑了,婚禮當日夫君見到自己,會笑一笑的吧。
三日後孟知彰會不會笑,莊聿白猜不到,不過此刻的他臉頰微燙。禮服的正紅色,經陽光一打将莊聿白眼尾那顆淚痣,映照得更加動人起來。
禮服珍貴,莊聿白沒舍得多穿,他小心脫下來疊好放在床頭。明日就是正日子了,此前聽說成親禮儀繁瑣,需要一早起來裝扮,想來自己應該也如此。
莊聿白早早躺下了。
這三日莊聿白隻在廂房内活動,他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他隻希望阿娘留下的東西,父親别忘記給自己帶上。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出了家門,後腳關于他的所有痕迹全部一把火燒成灰燼。
人都是已經要死的了,留這些東西給誰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