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既然未立即拔劍,還将她送回院落,目前看不出多少敵意。細葉雖傷了她,可其上卻帶着一絲熟悉的氣息——是比她所頓悟的還要精純、凝聚着嚴雪涯長久以來磨練出的寒氣的劍意。
劍意極其鋒利,難免劃傷她。不知怎的,喬硯深忽地想起那句玩笑話——刀劍無眼,小心傷了道友——恐怕這縷冰寒的劍意确實屬此類,鋒銳無匹,卻不免刺傷他人,甚至傷及自身。
她不會選擇這般劍意,而是希望能收放自如,貫徹自己的道。
若是學妹在身邊,大抵嘴裡早蹦出這句打趣她了。喬硯深歎了口氣,壓下微微躁動的念頭去點了一柱席夢思送自己的香,随後低下頭在記事本上寫畫,開始記錄目前自己見過的各類法器。
香燒至一半離夏若還未歸,她便出去找尋。
檀香緩緩萦繞周身,未将室内的燥意壓下。盛夏時林中水汽尤盛,使暗淡的天色愈發朦胧,落陽于山影之後搖曳。
修複過的結界傳來微弱波動,喬硯深即刻起身,兩指扣上記事本,将其随意放在桌上後往屋外走去。
緩步走着的少年在聽見她的腳步聲時擡起了頭,盡管為濃郁的暮色映着眉眼,卻藏不住那蒼白,分外虛弱。喬硯深心下一沉,迅速過去将沈離夏扶住,又将手搭于對方背上,使她順着靠住自己。
沈離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眨了眨眼,眼中雖虛弱,一瞬卻換了神色,不似剛剛渙散到将要倒下的模樣。
太好了,雖然确實有夠難受,但既然橫豎都會被發現,那不如裝得再過一些,學姐就不會太計較……
“沈離夏。”
喬硯深嗓音依然和悅,扶着沈離夏的手也有些顫抖,卻蓦然叫後者全身攀上股大事不妙的寒意。
完了完了。
一如沈離夏先前偷偷松了口氣那般,喬硯深此刻亦在對方視線不可及之處咬緊了下唇,深深呼吸着壓緊滿心憂慮與顫抖,好讓自己把話繼續說下去。
學姐不叫自己離夏了。
沈離夏頓時冷汗都險些冒出。她不是沒聽過這語氣,尋常人家母親見孩子闖禍便會如此溫柔又冷冰冰地、恰到好處地提一提音量,逐字叫出那孩子的大名。而這聲呼喚後,通常會接一句話——
數到三。
喬硯深倒沒真說這句,可沈離夏心裡已經響起時間流逝的滴滴答答聲。她走馬燈似的回憶整個過程,說挑揀點能講的解釋解釋。
最後卻發覺,簡直沒一處是能交代的。
她自诩思維靈活,謊言要編隻是一秒的事,可對着喬硯深卻無論如何都講不出點假話,除了鑽點空子外。
“學姐,我……”
“先回屋吧,你身上好涼……坐下再說。”
學姐在說什麼胡話。
她身上分明燙得吓人,現在還不斷燒着,一股股刺痛跟潮水似的拍打五髒六腑。
未等沈離夏和盤托出,喬硯深便扶着她,帶少年往屋内走去。沈離夏生得個子很高,被扶着時像整個壓在了對方肩上,可臉上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又顯得分外微妙,好似極其委屈卻不敢言說,上挑的眼微微一眯便水光潋滟起來。
喬硯深餘光瞥見她這幅模樣,不知是怒氣攻心還是無話可說,一時竟反倒笑了。沈離夏以為自己示弱失敗,剛要捏着嗓子跟學姐求求情,卻被對方開口截住。
“你又用那怪火了,我知道。稍後将實情說來,不許瞞我。若态度足夠誠懇,可考慮從輕發落。”
她硬不下心對沈離夏發火,也知對方定已記住自己之前的話,此次必然是迫不得已。
而且說到底,喬硯深隻是擔憂她現在虛弱的狀态,又何必以憤怒僵硬了原本柔軟的關切。
沈離夏悶悶點頭,至進屋内坐下時忽然皺眉,擡頭輕輕嗅了嗅,“有些古怪的冷意……還有他人靈力的氣息。”
說完,她渾身一緊,身上再度升溫,想要調動火焰。
不料喬硯深擡手敲了敲她的頭,聲音中帶上一絲警告的意味:“……沈離夏。”
少年霎時啞了火,冷靜下來後也意識到這隻是殘留,而非真有人在屋内。她坐立不安,伸手摸過喬硯深的記事本翻看,見最新一頁幹淨的行文間竟有幾處被塗畫的錯字,墨迹還有些許未幹時被蹭開的痕迹。
“好了,說吧。”
喬硯深坐在她對面,平靜道。
少年思考着更讓人接受的措辭,半天沒開口,于是喬硯深便又添了句:
“我數到三。”
……果然還是來了。
此話一出,沈離夏即刻汗流浃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