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峰下腥風血雨時,外門徒生所居的小城中卻很是平和。
一道迅疾的影猛地停在山林中的小院前,為四下草木帶來猛烈的氣流,連那棵看着遒勁的大樹也被刮下不少葉片。嚴雪涯心念微動,腳下長劍便化為一道鴻光沒入她體内,讓兩人踏上地面。
她白衣飄然,發絲微微淩亂,反倒增添一絲飒爽的氣質。
不過身邊的喬硯深顯然沒那麼好受,方才一旋二折三拐彎,她勉強用靈力固定住自己的身形才未被猛地甩到半空中去,此刻終于停下又險些被颠得一頭撞上結界,隻覺頭中翻江倒海,暈暈乎乎成漿糊幾片。可一見嚴雪涯将那劍直接收入丹田内,她便顧不上昏沉,邊伸手扶住身邊的樹邊開口問道,“為何您可将劍直接收起?”
嚴雪涯看她狀态不佳,伸手要繼續拎她,被喬硯深惶然閃開。眼前年輕的徒生後怕地摸着衣領,惹得嚴雪涯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這是本命劍,其上劍靈同我滴血相契,從此意念合一,萬般變化皆如我所願。”她回答道。
喬硯深若有所思地點頭,目光中好奇不減,等待她繼續解釋。嚴雪涯本打算就此結束,見她雙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便無奈地又補充了一些。這徒生的認真出乎她預料,聽她說話時竟拿出一紙張,以靈力揮筆記錄。
本命劍,要結成這一契約,對于主人和劍而言都極其嚴苛。修士的靈力屬性是否與劍所用材料符文能夠相結合、修士心中之道能否與劍靈的标準合一——越過這些難題後,契約的締結同時也要求兩方相互信賴。能生出劍靈的劍,其非天地财寶所成,便是長久聚集靈氣、自行修出神識藏于鐵礦上,對天地法則有與生俱來的感念,多數可勘破虛假言語,隻問修士的赤誠本心。
說到一半,嚴雪涯感慨道:“霜刃峰為宗中景觀特殊之地,其上風雪常年不化,反倒滋養了其中的礦脈,使其有了靈氣,生出一道洞穴來。這洞穴幽深,内側疑有玄機,隻是至今無人能深入到盡頭。”
她刻意不提自己為峰主一事,說完後注視着喬硯深,等她反應。眉頭緊颦的女子聽見她的話,不僅邊上筆在揮動,手上也捧一用皮革包裹的奇怪小書,在上面奮筆疾書着。
“原來如此,看來此事需要機緣,不可強求。”喬硯深點頭,喃喃自語着,“當真奇妙......”
看來隻能先找把順手的湊合了。
雖然靈石不多,可一把鐵劍應是能買的。而學妹可以修行了,那必然也得為她準備一把。此外她們還有許多雜物要采購,來時太心急,不過至少終于幫沈離夏解決了無法修煉的問題。
盡管也算不上解決——隻是劫雷引出對方自己都不知的奇異能力,叫她自行修複完整了。
想到這裡,喬硯深望向山林某一方向,憂心着沈離夏究竟去了哪,為何還不回來。昏沉的落日餘晖将盡,壓在她身上,帶來沉甸甸的、微微的冷意。
嚴雪涯見她似有心事,又扶着牆,便叫她先進屋再說。喬硯深打開結界,乖乖同這深不可測的女子進到屋内,看她一眼掃過裡側幹淨而簡單的各色家具,最後視線落到雜物間疊好的枕被上。
看樣子這裡不止一個人住。
那麼她剛剛是在擔心同居者?嚴雪涯不留痕迹地收回視線,見喬硯深的手一直提防地按在儲物袋上,身上靈力波動極細微地湧着,先是驚訝于對方對靈力至柔至細的控制能力,其次又為她的警惕感到好笑。
自己着實閉關太久,眼前這徒生又被宗門那些繁文缛節耽擱,對内門的事不知曉也正常。多虧了阮落英同她一番好講,讓她沒錯過這難得的好苗子。
“看來你還有事情在身,那我就不多打擾了。”嚴雪涯擡手,一片落于窗邊的細葉被她引入指尖。
幾道靈力纏繞其上消失不見,随後女子随意一甩手腕,喬硯深目光一凜,身上水藍光澤驟然湧起,伸手迅速接下這葉片,旋即指縫間淌下絲絲鮮紅。
如此刺痛,她卻眼也不眨一下,隻等對方下言。
“這片葉子上有我的一縷神識,若你遇上什麼危急情況,便捏碎它;若有需要我出面之事,向其中傳入神念即可,當然,你要是有那本事——”
嚴雪涯喚出本命劍,霎時室内隐有薄冰凝起。
“便來霜刃峰直接找我,事無大小,悉以應答。”
一言既出,薄冰碎裂,寒意斂起,嚴雪涯又恢複到原先溫和微笑的模樣,雙手背在身後,懶散道:“好了,我先走了。認真準備小比,屆時宗主都會來看呢。”
語畢,女子轉身走向屋外,提着劍的身影隐于結界之外,很快消失在喬硯深視野裡。
霜刃峰、寒氣、劍修……
喬硯深凝視着逐漸愈合的指間傷口,把細葉收入袋中後開始回憶前面那段時間所學習的宗門曆史。
對于新徒生而言,了解宗門的運作、架構與發展曆史而言是必要的,同時也應記得宗内修為已至化神初期的仙尊們。
畢竟宗主雖強大,但宗門的聲名與運行也少不了這些仙尊的助力。
她将這些特點同自己所學知識慢慢核對,不時擡手撫過眉心,隻覺滿心苦惱。直至想到一熟悉卻少有提及的人物時,喬硯深的手才緩緩放下,眼中盡是不可置信。
符合這些特點的,隻有一人。
第二次三族戰争時一人剿滅千萬魔軍、護年輕徒生周全、帶領人族軍隊平息多處禍亂的赫赫劍尊。
傳言一呼一吸間便可生三千劍意,氣若寒霜,能夠制造出一片異色火海的恐怖角色。
她是明玑真君。
不知是什麼将她吸引,亦難辨禍福。喬硯深想到方才自己處于這般随手便可抹殺自己的人身側,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氣,感到逼仄的空氣瞬息松快起來。
眼前的人實在太不像了。
這并非其他緣由,隻因她回憶起書中記載道明玑真君是将領出身,在凡間久經戰争磨砺的性格猶如滾燙的焰火,稍遠倍感溫暖,靠近卻受其燙傷。那時她烏發高束,肩上覆甲,聽說好不神氣。
如今白發在肩上散為厚重落雪,不見昔日半分乖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