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落座,桌案後傳來老者不疾不徐的聲音:“聽說國祀以後聖人又重賞了禽坊,你怎麼看?”
薛洋聽見這話,慌忙又起身跪了回去:“族伯恕罪!” 他渾身打着顫叩首到地。
半晌,老者的聲音徐徐傳來:“赤焰砂一事,我花錢、找人手處處配合你——結果怎樣?”他輕歎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薛洋的聲音已幾近帶着哭腔:“求族伯再給侄兒一次機會,侄兒這次定會讓您滿意。”
書房内陷入詭異的安靜,片刻後,薛洋聽見茶盞傳來一聲輕響,接着是茶水滾過喉嚨的吞咽聲,須臾,位高權重的老者終于輕哼一聲:“若再有下一次,你也不用繼續在五坊混了,下去吧。”
“謝族伯!”薛洋再三叩首,小心翼翼從書房退出來。
家仆将他送出大門外。
暗沉厚重的大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薛洋向前疾行了幾步,在路邊慢慢停步,一咬下唇,幾不可聞的聲音一字字咬牙切齒:“夏、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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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禽坊這邊,花半夏好不容易在螭奴幫助下度過了國祀這關,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這日午後薛洋竟又找上門來,後面還有兩名禦馬坊随從趕着九隻仙鶴。
他們一進門便嚷嚷着讓禽坊趕快給壽鶴騰地方。
“誰叫你們送來的?”花半夏聞訊趕來,擋在薛洋身前。
“那自是上面的意思,這事史總管去遼東前内務府已同他說好了。”薛洋得意洋洋。
他說話間,廖公公和齊敬澤一先一後從坊門外走來。
廖公公邊走邊拿腔拿調對齊敬澤道:“咱家就說嘛,你上次便不該攔着,宮中哪有在禦馬坊養鶴的先例?傳出去成何體統?”
一旁齊敬澤沉着臉,嘴唇緊抿,對上花半夏詢問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沖她搖了搖頭。
顯然内務府有心将鶴送來,萬生坊兩位總管是攔不住的。
薛洋催促花半夏給鶴騰地方,言罷似笑非笑看着她:“夏坊長連關系國運的火鳳都能養好,區區幾隻鶴自是不在話下。”
花半夏沒理會這句挑釁,隻是面沉如水地盯着手下幹活。
此事有内務府插手,上面也已應下來,她迫于壓力隻能同意,但薛洋這個人卻不能不防。
眼看坊使紀振青讓人将九隻鶴往新空出的鶴房裡趕,花半夏忽道:“慢着!”
紀振青一愣,花半夏命他喊來鶴房所有人,當衆說道:“即刻起,我要你們清點、記錄好每隻壽鶴每日的情況,有任何不妥随時向我報告。”
鶴房衆人應聲,開始驅趕鶴群。
薛洋卻嗤笑起來:“夏坊長真有意思,統共九隻鶴,一打眼全瞧見了,還需要監督、清點?呵,我們是來送鶴,又不是送瘟神,夏坊長何必如此緊張?”
話落,廖公公也勾了勾唇:“才當上坊長的人嘛,還要多磨砺。”
倆人一唱一和,像是存心惡心花半夏。
這廂不等她開口,齊敬澤先瞪了薛洋一眼,道:“禽坊的事何時輪到你多嘴?看來你很清閑?”
他這話表面訓斥薛洋,實則也是敲打廖公公。
老宦官趾高氣揚慣了,驟然被齊敬澤旁敲側擊一句,而人家訓斥下屬,他又說不出什麼,一時間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而薛洋雖狂妄,也并非完全不講分寸,畢竟還想日後在聖前露臉,不能過多樹敵,尤其齊敬澤對他構成直接壓制。
于是含混支吾了兩句,待壽鶴交付完畢,很快便帶着人走了。
廖公公覺得無趣也跟着離開。
壽鶴之事木已成舟,齊敬澤也實在幫不上什麼忙,臨走前叮囑花半夏:“多加防範。”
花半夏了然點頭,心中卻七上八下:往後隻怕越來越不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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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馬坊四周無人的馬場上,薛洋陰恻恻問身邊一名青袍助手:“都交代下去了?”
那人點頭:“放心,此人的有個青梅竹馬的相好,還有案底在我們手上,量他不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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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長,出事了!”天還沒亮,衙門後的寝舍外,鶴房坊使紀振青急匆匆跑來找花半夏,“昨日禦馬坊送來的九隻壽鶴全死了。”
花半夏聽聞心裡一沉,她料到薛洋不會給她送什麼好果子吃,但沒想到這麼快便出了事。
她急慌慌披了件外衫出來,邊往鶴房走,邊問紀振青:“何時死的?”
“今早上,我起來準備添水時看見的。”紀振青說,“昨日午後那些鶴送來時還什麼事都沒有,沒想到一夜之間就……”他說着擰眉搖了搖頭。
花半夏一面加快腳步,一面吩咐不遠處一名坊使将此事報告齊副總管。
事關壽鶴非同小可,已不是她能随意處理的。
昨日謹慎起見,她特命人将新來的九隻鶴分開飼養,一來表達重視,二來也為防止鶴群欺生,相互間傳染什麼病症。
雖說心中早有準備,但當她看見鶴房内直挺挺躺了一地的仙鶴,還是感覺觸目驚心。
蹲下身仔細檢查一番後發現,這些鶴觸感冰涼僵硬,顯然早已死去多時。
此外喙緣呈青黑色,是中毒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