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既:“大臨帝王中最長壽者不過六十,确實有此可能。”
“那皇室和三垣司又是什麼關系呢?難道三垣司初任指揮和高祖是血親,曆代指揮又都是他的後代?”
開朝以來能接觸到的文獻謝宴都翻了一遍。三垣司第一任指揮與高祖相識于微末,一直在離高祖最近的位置,但是後來卻沒有入功臣閣、沒有封爵,在其他人用功績換取富貴時,他卻隻身走進暗處,繼續當皇帝的手中劍,親手締造了讓百官憎惡的三垣司。
這位指揮生卒年不祥、祖籍不知,未曾留下畫像,記載中他的事迹似乎也被删減,隻能在蛛絲馬迹中窺見其赫赫功勳,像是已經安排好了,要逐步消匿于史冊。而其他三垣司指揮更是如影子一般藏在大臨朝的書頁夾縫中,隻要書一合上,便再尋不見蹤迹。
“可能性極小,”賀既沉思,“曆代指揮之間倒可能确實一脈相承。若通若所言不虛,我幼時應當同他見過一面,他和風骊很像。”
謝宴:“長得像嗎?”
“這麼說也可以,”賀既斟酌道,“我其實記不清他的長相了,或者說即便是現在讓我再見一面也難記住。他和風骊一樣,能如滴水入海一般自然隐入人群而完全不被注意到。”
太子遇刺後,明面上三垣司指揮引咎自盡,被當作繼承人培養的風骊年歲尚小,于是副指揮上位。謝宴見過他一次,面貌普通卻無奇異之處。
按原定順序,通若之後是風骊,僅一個面貌特殊還能說是天賦異禀,接連兩個皆是如此,就絕非偶然了。
風骊......會是通若說的那個人嗎?
謝宴思索間,賀既放了勺,神色恹恹。
謝宴:“怎麼粥也喝這麼少?”
“不想吃。”
“我傳染給你了?”
“沒有。”
謝宴和他額頭相:“确實沒起熱。那是怎麼了,這幾樣不喜歡換個别的?“
“都不用,就是困了,”賀既倚在椅子扶手上,“吃完就回去吧,今天雖是休沐,宮裡的旨意卻随時會來,勿生事端。”
“好吧,”謝宴低頭把玩賀既指節,口裡念叨,“我住處附近多了個冰乳酪的鋪子,等下回下雪,買了同你在火爐邊上吃。魏新亭家又釀梅花酒了,送我的兩瓶都留着沒喝,下次也拿過來,你肯定喜歡。還有......”
“知道了,我在你心裡就活這一口吃的?”
謝宴止住話。
“去吧,沒事的。”賀既拍了拍他的手。
“嗯。”
謝宴站起,寬大衣袖蓋住賀既側臉,在浮光掠影般的依偎中讨得一絲心安。
初一看着謝宴離去的背影,如臨大敵:“主主子,這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
賀既輕笑搖頭:“不算是,但也不壞。”
賀既:“來搭把手。”
初一神色一變,立刻上前扶起:“可是腿又......”
“不是。”
賀既話語中的一絲不自在被初一解讀成了堅韌不屈品質驅使下的又一次嘴硬,他痛心疾首。
“那鋪面是做生意的,能有府裡暖和嗎?主子還在那續了兩杯茶,明明也沒我買的好喝。後來又千叮咛萬囑咐說了地道冷不能下,主子偏不聽!我難得出個任務,一下沒看到,你就下去了!若謝宴真有心就該他過去,而不是......”
初一長篇大論卡在喉間,狐疑地看着賀既散開衣領下的紅痕:“馬上過年了還有蚊蟲嗎?”
......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雪地,走到街市上,沸騰心境終于像宴席散去後的茶水一般慢慢冷卻,百般滋味如盞中茶葉競相沉澱。
謝宴昨天還覺得自己是個乞丐,隻敢祈禱見到第二天的太陽。結果他不僅看到了,睜眼後瞥見的第一縷陽光還是在賀既眼間。想到這裡他幾乎想拔腿回去,但現實又讓他繼續向前。
生命危機暫時解除,然而這次破釜沉舟能否實現預期效果還是未知數,如果這樣也沒能更進一步,就有必要重新審視行動思路了。
峰回路轉後同愛人相擁的歡喜,未蔔難熬的前途命運......這些在軀殼内相互攻讦。謝宴走在冰天雪地裡,無端生出一身汗來。
回到家,空蕩蕩的院子和他亢奮的情緒形成強烈對比,更讓人難以忍受。
于是在狗吠聲中,謝宴腳尖一轉,繞去隔壁。
大将軍原本趴在入冬前謝宴給它新搭的狗窩裡,聽見腳步聲便一躍而出,等謝宴到門口徑直湊到面前打滾。謝宴被蹭了一身雪,幹脆不管不顧同它撲到一處。
“嘿,真不錯!你再給自己搭個窩放它邊上吧。”魏新亭聽見動靜出來,在門口呵着熱氣看一人一狗滾成一團,大受震撼。
魏新亭妻子談萱沒好氣地拍在丈夫肩上:“外頭冷,還不請人進來。”
謝宴:“沒事,冷點正好。”
談萱:“怎麼和我家這個似的,也愛說傻話。”
謝宴笑着掃掉眉上雪,指着自己手指說:“您這個戒指好看,是魏大人送的嗎?”
魏新亭驕傲擡頭,等着人來誇,談萱卻覺出了點别的意思。
“謝大人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魏新亭咧嘴:“他?大紅人還不是天天有喜事......”
話未說完,他的笑僵在臉上。
門口風骊面無表情,臉色如檐上積雪,唇色極淺,明明穿着黑衣服,此刻一言不發竟能和雪色背景融為一體。
謝宴起身,衣角雪粒簌簌墜地。
腳邊大将軍一動不動,謝宴想起風骊闖入家中那夜,他回來時隔壁也安靜得很。
“風指揮前來所為何事?”
“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