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欽天監推演後拟定了今年秋狩的時間,那幾天也正好是秋闱。”袁欽說。
去年剛考過,按理說下次鄉試得到兩年後了。但是今年皇帝宣布要多加一場。
上回加科還是瑞雲十二年,彼時皇帝四十大壽,得意非凡要普天同慶。
這次明面上隻說是秦地赈災的事情步入正軌,瑞雲帝以此為功績,想要昭示皇恩。私下百官都清楚,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秦地的事情牽扯官員許多,空出了好些位置,得找新人來幹活。
秋闱的時間在廖陽定罪後不久就定下了,欽天監的時間也不能随便改。
皇帝擰眉想了片刻,說道:“如此禮部就走不開了,讓陸宣芳留在京中吧,把賀既喊上。”
......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謝宴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要哄着飛來寺小毛驢才能上路的人了。
此刻他背的是禦賜長弓,騎的是禦用大馬。
長弓鑲金嵌玉,雖然死沉死沉,一看就不是能上場的真家夥,但足夠惹眼。前面某個将軍打扮的人已經惡狠狠地瞪過他至少十八回。
謝宴承認自己得罪了不少都督府的人。
最開始他是抱着能苟就苟、和氣生财的想法去兵部的,無奈總有人上門挑事。
經過李亨的事情,确實有過一陣子安靜,但沒多久又有卷土重來的苗頭,更煩人的是,不知道都督府那群人在哪取了經,竟然抛棄了真刀真槍明面開幹的優良傳統,也開始不學好玩陰的。
一張表走到都察院便如泥牛入海,不經催告是十天半個月不會有動靜的,交過來後不需要修改幾乎是不可能的。
情況好些的,兵部跑過去催,對方辦事員最初一臉茫然,堅定宣稱從來沒有見過什麼表,而等拿出簽收證據後才翻箱倒櫃。幸運找到了,兵部還得盯着一點一點填。
情況再壞點的,就是表确實混進某個故紙堆找不到了,隻好重新制一張送過去,然後重複上述行為。
最惡心的,就是對方完全不溝通,憑着心意亂寫,反複錯反複改,改多了他們還要罵人。
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也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來。
兵部的文官哪個不是好些年寒窗苦讀上來的,最不濟也是個舉人。但這麼一通下來,有些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辦事能力極其低下。
在第三次聽到隔壁魏新亭半夜磨刀後,謝宴不準備忍了。
處理文書事宜等自然是兵部的職責,辦砸了或者延誤了追究下來,兵部跑不脫,這也是鬧事者的倚仗。
但這個威脅不到謝宴,他背後是皇帝,且手下文書關涉的多是武官看重的的升遷功賞之事。
謝宴走訪了其他三司,大概核定了被積壓延誤的事項數量,然後把桌案上同樣數量的奏疏放進櫃子,還拿大鎖鎖上。
又過去一陣,遲遲領不到賞的人跑到武選司來要說法。
謝宴笑而不語,問了魏新亭新受了哪些委屈,然後當着正吵吵嚷嚷的人的面,又扔了兩份奏疏到櫃子裡。
此後兵部終于從暗箭傷人的陰影裡走出,又能重新投入轟轟烈烈的正面鬥争裡去。
也由此謝宴和認識或不認識的這個那個将軍結下了梁子。
可他對眼前這個人确實沒什麼印象。
謝宴快走兩步,晃着暴發戶審美的亮閃閃弓箭從這人身邊掠過。
行出不遠,他看見前方隊伍裡有一人一騎速度緩慢,漸漸落于隊尾,像是很悠閑,與路上盈貫的沖天血氣格格不如。
謝宴一鞭揮下,将兩人距離拉近,快到時卻慢慢減速,平穩絲滑地與人并肩。
“賀大人怎麼沒有陪在聖駕周圍。”
賀既目不斜視,聲音有些不穩:“山中景色好,随便看看。”
“确實,秋日勝春朝。”謝宴伸長手臂,手掌從路邊小樹枝葉上擦過。
賀既仍然沒有看他,也沒有回話。
謝宴感覺到不對,握着缰繩,傾身往對方臉上看。
賀既臉色蒼白,唇下有幾輪齒痕,額前被山風吹散的幾縷長發此時竟已濕透。
“你生病了。”謝宴臉上笑意消散。
賀既搖頭,手緊攥缰繩,又在手腕纏繞兩圈。
謝宴眉頭擰緊:“快下馬。”
“不行......”賀既躬身,長舒一口氣,才接上後面的話,“到行宮去。”
謝宴:“我帶你過去,往前坐一點。”
賀既偏頭看來,眼中帶有痛苦和疑惑。
“讓我幫你吧,豫卿。”
極度疼痛讓賀既大腦麻痹。耳邊的聲音很熟悉,他心中緊繃的弦微微松開,本能地跟着指示做。
而後身後一沉。
“你幹什麼!”賀既驚疑側身,和身後溫熱體溫拉開距離。
謝宴卻雙手拉住缰繩,把差點掉下去的賀既撈回,将人環在手臂間。
“别逞強了賀大人。”
謝宴提速向前,避開颠簸的路段,盡量走得平穩。但即使如此,馬背仍有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