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既遲疑接過:“你不吃?”
謝宴長腿邁開,露出他身後站着一家三口。
小孩正抱着糖葫蘆亂啃,吃得臉紅彤彤,他的父母也臉紅彤彤。
小夫妻原在濃情蜜意地看月亮聽音樂,騎在老爹頭上的小孩沒經受住考驗,伸長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吃掉了謝宴兩個山楂球。
賀既聽了事情經過,把手裡糖葫蘆稍微舉高:“不介意的話......”
“好。”謝宴俯身,一口叼走最上面的。
謝宴咬着山楂,一側臉頰鼓起,背靠在欄杆上。他發現賀既吃東西有個固定的順序,總是要先嘗一點,品出滋味了才往下吃。
上回喝酒是,現在也是。
賀既先咬下一塊冰糖,慢慢抿化了,再含住沒了糖層的山楂,不出意料被酸得皺眉。等咽下嘴裡的,他把糖葫蘆轉了個面,連糖帶果地咬下一大塊,酸酸甜甜的滋味沖淡了先前酸澀,才露出點贊賞。
覺察到注視,賀既警惕擡頭。
“幹什麼?”
“哦,有個東西給你,”謝宴收斂神色,在袖裡口袋翻找,“找到了。”
謝宴剛拿出來,又火速塞回去。要死,那根讓他顔面掃地的紅繩卡在書裡了。
他一陣搗鼓,确認沒有夾帶任何亂七八糟的東西,才把書重新拿出。
謝宴:“和上回那本應是同一個人寫的,今天早上整理書櫥時翻出來,就帶在身上。”
賀既接過書翻開浏覽:“賀某運氣好,可巧就碰到謝大人了。”
“巧也不巧,原本就是要給你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要麼後天,總會收到的。”
賀既:“上回那幾本看完了,一直沒機會還,等這本看完一起給你吧。”
“都行,不着急。”
“好,”賀既把書收回去,又随意問道,“方才看見那紅繩突然想起,謝大人竟然真的還沒成親嗎?”
謝宴:......蒼天,這事怎麼還沒過去
“是的。”
賀既:“謝大人風華正茂,又前途無量,怎麼拖到現在?”
謝宴移開視線:“我想先立業再成家,就像賀大人這樣。”
賀既語氣淡漠:“謝大人高看我了。”
?
坊間傳言賀既不近女色是假的?他其實在搞轟轟烈烈的地下戀?
胡思亂想間,謝宴聽見對方說:“賀某隻是被人退過婚,無心再理嫁娶之事。”
謝宴怔然,目光從賀既淺色薄唇攀至鼻尖,最後是藏着譏诮、自嘲的褐色眼睛。
謝宴從未想過賀既的名字會和“被退婚”三個字一同出現。
但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坦白局。
好吧。
“其實我是斷袖。”
賀既差點破功,拿出九成九功力才穩住深沉。
他确實被退過婚,當時從雲端跌落,前途黯淡一片,旁人不落進下石就算不錯,早先談好的婚事崩了也能理解。
他并不多傷心,與前未婚妻就沒見過幾面,彼此沒什麼感情。後來女方家過來道歉時,賀府說不上多熱絡,總體也還是比較體面的。
不想結婚,單純就是不想結而已。
着實沒想到删删減減說一下,能炸出個這麼大的。
“謝大人,這種事和我說沒關系嗎?”
“你會和别人說嗎?”
“不一定。”賀既說。
謝宴看着賀既的眼睛看了幾秒,得出結論:“我覺得你不會。”
賀既并不回避:“是嗎。”
一時無言,兩人在熱鬧人流中向前。
“冷月無聲”,河水拍上河岸,若即若離,像是幹脆利落的纏綿。
“郎君又來啦?”
謝宴循着聲音看去,正是之前賣河燈的老闆,對方一副收攤的架勢。
老闆把最後一盞河燈點燃,樂呵呵地說:“郎君買了燈後,生意特别好,比往年都早好多賣完。托您的福,我也能早點回家陪妻兒了,這盞燈送二位了。”
謝宴和賀既相對而立,手心上燈盞散發柔和光彩。
“昔人燃犀下看,明察萬物。我也有事看得模糊,妄想借着燭火一探究竟。”
“秦地兇險,在下也自知才淺,但一切事情處理起來又過于順遂,像是有人先我一步已經安排好了。張素會修水利,被吏部調去了秦地;雲橫闆上釘釘一陸黨,卻收到過賀大人的信......所以,是你嗎?”
賀既上半張臉隐在昏暗裡,隻有下颌一點映在燈光下:“實不相瞞,謝大人能如此快回來朝堂都很意外。”
賀既:“掌着吏部的是王大人,謝大人莫不是以為我一小小侍郎能隻手遮天了。至于雲橫,确實寄過兩封信,左右不過叙舊而已,難道他跟你說了别的?”
謝宴沉默,上次找雲橫,也是這樣的說辭。
果然虛與委蛇還行,要真的打開天窗說亮話還是太早了。賀既這種人不會想讓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實意圖,也不會輕易信任一個主動送上門來的人。
于是謝宴換了一個話題:“左都禦史仆一下台,便有人頂上,都察院幾乎不受影響。”
賀既:“大臨從不缺人才,要選出一個合适的人接班不是什麼難事。”
謝宴:“可此人不一般,聽說原本是要去秦地的。”
“是麼,本官倒是不曾聽說,即便真是如此,也是職責所在忠君而已,”賀既附耳貼近,最後的話很輕,幾乎要淹沒在流水聲裡,“謝大人,燃犀的溫峤結局可不太好。”
謝宴偏頭看向賀既,兩人目光相接。
賀既後撤一步:“家仆來尋了,謝大人保重。”
下遊站着一人,正是頭次參加朝會時在宮門口看到的那個侍從,看到賀既後就拎着大包小包走過來。賀既也朝他走去。
謝宴把燈放入河中,喜鵲順着水勢向前,像是在追逐岸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