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蔣著聽着動靜,眼睛眯起,“也是這兩回才知道竟是個愛哭鼻子的。”
謝宴将老師扶到屋檐下避風處,甕聲甕氣地說:“我就是舍不得。”
“老人家能活多久心裡都是有數的,我沒事。”
“嗯。”謝宴蹲在蔣著腳邊,把老人的長袍掖好免得風進去。
“宴之,‘天下大事,唯義與利而已’,勿失本心。”
“學生謹記,”謝宴側過身,“也許我又中不了,過幾個月就回來了。”
蔣著一拐杖掄過去,沒好氣地說:“要是我蔣著的學生連個會試都通不過,也不消回來了。”
棍子打在身上都沒有力道。
老師真的老了。
“知道了,我還想仗着您名聲橫行霸道呢。”
“快走,快走。”蔣著揮揮手,拄着拐杖往屋子裡去,走得很慢也沒回頭。
謝宴朝那消瘦佝偻的背影跪地告别。
聽見馬蹄聲遠去,蔣著摸索着站起,家仆連忙上前攙扶。
“先生,馬車已經看不見了。”家仆說。
“好,”蔣著點頭,“好。”
屋内陷入沉寂,許久後歎起幾不可聞的一聲。
“星星呐。”
......
路上閑得無聊,阮浪想玩葉子戲又忘了帶,謝宴便做了副簡易撲克。
撲克想玩出名堂難,但稀裡糊塗總能上手。
很快阮姓主仆便沉迷其中,偶爾阮浪側臉貼着的長條落下,一旁的阿福又會眼疾手快摁回去。
“放肆!本少爺是地主。”阮浪滿臉怒意,眼睛緊盯着手上的硬紙片。
謝宴意識到和地主家的傻兒子一起玩“鬥地主”簡直是地獄笑話,便又一次主動跑到外面趕車,把車夫換進去。
車夫在職責和玩之間搖擺,最後還是抵不住誘惑:“那我再玩兩把就出來,您新編的葉子戲玩法實在有意思。”
臨了謝宴還是沒忍住問車夫:“玩牌的時候沒覺得奇怪嗎?”
“開始有點,但把地主讓給少爺當就舒心了。”車夫說。
?
“去吧。”
謝宴趕着車晃晃悠悠向前,思索朝中形勢。
秦地旱災持續近兩年,南粵離之甚遠但進入的流民仍日漸增多,當地情勢恐怕比官方說得還要不妙。
坊間都傳戴瑤是因為彈劾陸黨貪污赈災款而受到責罰,其中邏輯不通。
大臨前幾任皇帝都對貪污深惡痛絕,懲戒力度極大,但腐敗問題依然很嚴重,大小官吏染指赈災銀糧的情況并不少見。
而觀陸黨人一貫作風,用不大不小的惡意揣測應該是沒少貪。
所以戴瑤等人彈劾一個極有可能存在的重罪,卻得到身死的結局,其中有蹊跷。
戴黨垮台,那封作為兩黨沖突徹底爆發導火索的彈劾奏折沒能流傳出來,具體内容不得而知。
但倒推來看,也能窺見端倪——應該還涉及另一股力量。
這股力量有絕對的暴力和權威,能夠在短時間内将如日中天的戴黨按死,百官卻緘默不言。
陸黨的人不說話,因為他們是受益者。
言官不說話,因為之前多與戴黨親近現自身難保。
其他人不說話,因為不敢說不能說。
那股力量隻能有一個名字,皇權。
彈劾的奏折裡放着兩把匕首,打開後一把刺向陸宣芳,一把刺向瑞雲帝。
上奏的人于是成了“亂臣賊子”,當誅。
......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是句沒有道理的話。
但卻是蔣著評價皇帝時未盡之意。
據說賀既也曾受此事牽連,但重新回到朝堂已經是内閣成員,其中内幕亦無從得知。
明面上皇帝很是寵信,以他為首的賀黨也迅速形成氣候。
戴黨以清正著稱,一度被認為是其繼承者的賀黨卻是清濁合流。
傳言有戴黨成員被賀黨吸收後,依然堅持對貪官污吏發動猛烈攻勢,結果發現身邊脫下衣服都是“狼”,聲勢浩大的黨争發展成了内鬥。
對此許多人扼腕歎息,甚至調轉攻讦矛頭......
一片落葉随風飄轉到馬車前,謝宴伸手借住,其上猶帶青綠。
遠處能聽見小販叫賣和渡口停船聲,身後車廂内三人正在激烈叫地主。
天地一片熱鬧。
“不知道賀既現在怎樣。”
謝宴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