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子楚知道一切都是嬴政故意的，大概在欣賞之外會多出幾分毛骨悚然。

畢竟子楚可以看着趙芸被嬴政糊弄，但是事情落到他自己頭上就快了不起來了。

至于扶蘇……

子楚不在乎。

他還年輕，如果扶蘇真的有什麼壞心思他也能把事态控制住，他還能替嬴政兜住，搞不好嬴政還真能給他點什麼驚喜。

如果嬴政沒控制得住人，他也正好可以看看他在遇到麻煩的時候怎麼解決問題的。解決不好，那還是那句話——他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别的孩子的。

随他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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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看着扶蘇離開，扶蘇被嬴政派的那幾下拍得有點迷糊，但是嬴政沒迷糊，他終于能夠躺在榻上休息一下。

嬴政覺得自己也夠累的，每天在聽完王绾講的課之後，又要寫他布置的東西，還要和子楚交流一下感情，做完這些就繼續研究他們搜集到的關于漢朝的各種資料，偶爾再看看未來的自己給他弄來的奏章。

忙得都來不及去醞釀什麼情緒了。

隻是現在他的确有點過載了，他才七歲，精力還是有限，忙了好幾天，終于扛不住了，想要休息一會。

但是這麼一躺，情緒就湧了上來。

嬴政擡起手，看着自己剛剛拍過扶蘇頭頂的手，臉上一片淡然，但是心裡全然都是氣憤。

氣憤之下也總是會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就比如在和子楚的談話中問子楚：養孩子是不是很困難？

子楚先是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感慨嬴政這麼天賦異禀，然後又欲言又止，像是想要找趙芸談談兒子教育的模樣。

在他被嬴政沉默地注視許久之後，他才稍微正經了一點，嬴政沉默的注視還挺有壓迫感的，就算沒嬴稷那麼可怕，但是卻帶上了一種來自晚輩的譴責——摻雜着讓人尴尬的鄙視。

子楚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他倒也沒說“你現在還小，以後再思考”這種話。

他這個人的确有點屑，可是這和他做事态度沒有太大的關系。

但凡他決心去做某件事情，那絕對是要做到最好的。

他現在有心培養嬴政的，自然不會糊弄嬴政，打算認真回答這個問題。

這其實不僅僅是父子對話，也是他對自己未來繼承人的交流。

他的态度還是會很嚴肅的。

雖然有點天馬行空，但是小孩子不就是這樣的嗎？

這是增加親密度的好機會。

隻是子楚對于這個問題他看上去真的很困惑，他雖然很想認真對待這個問題，但是乍一提起這個話題，他還真有點迷茫：“這有什麼難的？”

嬴政看着他的臉，覺得他和扶蘇還真的是有很多相似之處，隻是嬴政覺得除了長相之外，扶蘇和子楚根本就沒有多少相似之處。

扶蘇在意的事很多，但是子楚最在意的是自己。

他和嬴政一樣，不會為了别人犧牲自己，他甚至都不肯為了别人讓自己冒着風險。

對于子楚來說，母親也好，兒子也好，都是可以放棄的。

“這有什麼難的？”嬴政在心裡重複了一遍。

他真是傻了，居然會想着問子楚這種問題。

子楚就不是标準的那種有了孩子就往女人懷裡一放，養得好的就多付出幾分關注，養得壞的就丢到一邊讓他自生自滅的人。

向他詢問這個問題，真的是失了智了。

子楚現在對他态度這麼好，還願意花費寶貴的時間和他交流感情，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嬴政表現得真的很聰明，是個懂得進退的人。

但凡嬴政表現得不是那麼如意，他大概又會裝作自己是個隐形人了。

至于趙芸……趙芸能在其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小。

子楚喜歡極了她那張美豔的臉，但他不會因為趙芸的美而改變主意。

從一開始他把趙芸從呂不韋那邊要過來，一部分是覺得她很漂亮，但更重要的是這是對呂不韋的一場服從性測試。

至于這個測試材料本身當時有多不情願……那很重要嗎？

當初他沒有因為趙芸的不情願而改變主意，在這之後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就更不會因為她而有什麼改變了。

子楚原本是托着下巴的，在看到嬴政眼睛裡閃過的無語之後，他改為撐着臉頰：“政兒，我是個好父親嗎？”

嬴政故作思考，然後回答道：“當然是了。”

子楚笑了起來，隻是他眼中的情緒逐漸淡去，他像是在注視着嬴政，又像是什麼都沒在看：“政兒你裝得真像，雖然看起來是個嚴肅的性格，但是論起做戲也是一等一的出衆。”

子楚的手指對準嬴政，輕輕地點了一下，好像在隔着屏幕點他的額頭，他的指甲與屏幕碰撞發出咔咔的聲音：“你自己的回答不就是最好的答案嗎？”

嬴政沉默許久。

子楚沒有把話說明白，但是有些話根本就不能說明白。

可是子楚的态度很明确——是不是好父親根本就無關緊要。

隻要他手握權力，就算是再差勁的父親也隻會被兒子說一句“好父親”，别人也隻會哄着他說他是一個好父親。

子楚在乎的也隻是這個結果。

子楚是那個被父親抛棄而前往邯鄲的人，他也不會對安國君說“你不是好爹”，因為安國君是未來的秦王，而他想要做秦王的太子、未來也要做秦王。

同樣的，子楚也不在意自己的兒子在想什麼。

男人的優勢不就在這裡嗎？隻要能生，他們能有比女人多得多的孩子。

他也可以幹脆地抛棄孩子。

可能有點心虛，但是他也知道，等着被他抛棄的孩子活着站在他面前，那個孩子隻要夠聰明就不會說出指責他的話。

嬴政本質上熟悉的就是子楚的這一套。

怎麼做個好父親？

笑死。

根本不需要好嗎？

權力會讓他們成為最好的父親的。

隻有權力才不會讓他淪為被放棄的質子，隻有權力才能最好地保護自己。

搞好父子關系不如提升一下自己能爆的金币數量。

子楚臉上帶着笑容看着嬴政，也就在這種時候他才會覺得這個早熟的不像話的孩子真的隻有七歲，才會有這麼天真的想法。

嬴政的情緒不多，子楚其實也惶不多讓。

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他們得把自己有限的精力放在處理更重要的事情上。

其實在子楚看來，當一個人選擇權力的時候就别指望自己得到多少貨真價實的親情了，還不如專注一件事情。

人總不能貪心到那份上吧？

不過子楚覺得自己相比起曾經的安國君、如今的太子可要好太多了，安國君在選擇放棄他讓他前往邯鄲的時候可沒多看他幾眼，在回到秦國之後成為安國君的嗣子也全靠子楚和呂不韋他們自己努力。

安國君對他毫無愧疚，但是子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在自己兒子身上找到了過去的共鳴，所以他既然還活着，他就願意真心疼他幾分，就連這種冰冷殘酷的真心話也說出來了，雖然說的很委婉，一般七歲的孩子根本聽不懂。

這話他不會和成蟜說。

一是因為成蟜年紀更小根本不會聽得懂，二則是他知道自己那個次子被他的母親和祖母寵壞了，聽到子楚說這話隻會哇哇大哭，以後看到他就想繞道走，怕是這輩子都得留下個陰影，子楚也得被華陽夫人和楚夫人念叨半天。

同樣的問題如果是成蟜在問，子楚隻會糊弄他，告訴他這就是血脈相連父子親情，因為對他來說父親的“愛”真的是無條件的。

可是這是嬴政在問，那他就會真心實意地勸他别指望親情了，隻有自己表現好，把利益握在手中再世最真實的。

子楚看着嬴政。

嬴政果然沒有要哭的意思。

嬴政點點頭，恭順道：“父親說的是。”

他的态度相當端正。

子楚露出了一個果然如此的笑。

他和嬴政果然是相似的。

隻有生活在所有人疼寵中的人才會大哭，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眼淚可以改變一切，有人會心疼他們。

可是對于嬴政和子楚這樣的人來說，他們知道眼淚沒有半點用處。

也許趙芸的确會心疼自己的兒子，可是她能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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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想到當時他和子楚的交談，就覺得一陣無力。

好像他稍微有點明白為什麼未來的自己搞不好父子關系了。

嬴政是個很擅長學習的人，而且也非常善于提升自我。

但是正如子楚說的，他熟悉的的确是子楚的那一套，甚至這種冷漠的父子關系是他如今面對子楚如此平靜的關鍵。

在這方面如何更進一步？

把兒子殺了也不會有半點羞愧？

子楚沒那麼愛他，他也沒那麼愛子楚。

子楚在他面前可以說點殘酷的話，嬴政也可以平靜地接受。

可是扶蘇不一樣，他親近嬴政親近得不得了，嬴政他如果對扶蘇說同樣的話，以扶蘇在他面前完全繃不住的淚失禁體質大概會當場哭出來。

他也總不能和子楚說，他搞不好父子關系的結果就是兒子在他死後立刻因為别人的矯诏而自殺？

這不僅僅是一個父子關系問題，更是一個嚴肅的政治問題了。

而且扶蘇在他面前沒脾氣絕對不是個例，嬴政想想自己目前接觸比較多的幾個人，隻要有可能，他就習慣性地要去壓制對方。

朋友如此、母親如此、随從如此，從未有過例外。

以此類推，自己如果有了孩子，那這些孩子在他面前絕對一個比一個乖順。

而且從胡亥輕松殺死自己全部的哥哥姐姐來看，搞不好他們都被嬴政訓得非常識大體。

此處識大體特指皇帝下令，他們就會為了不使帝國陷入新的戰亂而束手就擒。

扶蘇雖然說過自己的那些弟弟妹妹大多都挺有脾氣的，但是有脾氣并不代表在遇到這種事情就一定會反抗。

嬴政覺得如果有人對他說子楚要他自殺，他一定不會聽的。

管他真的假的，他不會因為任何人的一個命令而自殺。

可能這不僅是一個教育問題，大概也是個性格問題。

嬴政這種強勢的人養出來的孩子就是這個樣子。

他總不能跑去問臣子如何搞好父子關系。這不是在承認秦王室家庭教育大失敗嗎？

嬴政歎了口氣。

嬴政想到了現在他預備去詐騙養老錢的劉徹，這個人前兩年剛死了太子，同樣也是自殺死的。

嬴政拿起自己的筆記，看看幾乎空白的内容，擡手一丢，這個筆記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掉落在了垃圾桶裡。

睡覺。

果然，處理父子關系太難了，還不如求長生把兒子養上一輩子。

反正他這麼乖，也不敢有壞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