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被喊了出去。
“……為什麼?”李賀聽到扶蘇說想要和他出門,就忍不住攏了攏他的外袍。
深更半夜,黑燈瞎火,孤男寡男。
雖然如今不是大漢年間,但是卻莫名讓人屁股一緊。
他是答應了和扶蘇走,但是這才是他們認識的幾個時辰啊。
雖然他是個男人,這也是在他家,但是他就是放不下心。
這事太反常了。
扶蘇隻是說:“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還想面聖?”
這是非常明顯的激将法。
但是李賀蹙眉,還是隻能答應了下來。
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也不缺這點勇氣。
明知道危險,但是他還是去了。
其實這也算是投名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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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跟着扶蘇走在山林間,沒走兩步就開始喘了。
他身體不錯的時候可以和朋友一起去邊關,幻想着自己能在戰場上立下功勞——雖然他就是個文職。
病久了就容易虛脫。
“先生要帶我去哪裡呢?”李賀握住了手裡的一把匕首。
他也隻有這個作為防身的武器了。
撲棱棱的聲音在林間響起。
扶蘇和李賀都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同時向那個方向看去。
那裡有一間破屋子。
“這裡以前有個老獵人。”李賀說道,“無兒無女的,前些年去世了。”
李賀說着,又想到自己也沒個兒女,妻子很多年前也病逝了,又陷入了憂傷之中。
人是必須活着嗎?
他看看扶蘇,想到他之前的許諾,覺得還是要活的。
雖然走得有點遠,但是他們勉強也算是認識。
那間屋子門口有一口井,而井邊站着一個人。
他低頭一直看着井,雙手背在身後。
是費增。
這個架勢顯然就是在等他。
扶蘇猜測應該是李賀吸引了費增的注意,所以這次他才把李賀帶了過來。
扶蘇抽出了槍。
費增回頭看向了扶蘇。
不知從何而來的金色的鐵鍊猛地捆住了扶蘇的腳踝,扶蘇想做些什麼,但是在巨大的力度面前毫無抵抗力,他直接被吊了起來。
至于他的手槍被另一條鐵鍊抽飛。
鐵鍊的另一頭飛向費增的手中,費增握住鐵鍊,手臂上的肌肉繃緊。
費增此人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會給人魁梧之類的印象,但是他這穩穩的一握,能單手把他這種成年男性吊起來,就證明了這也是個大力士。
扶蘇感覺自己的腳踝被扯着又往上拉了一大截。
昏暗的月光之下,費增的臉上帶着一絲他不太熟悉的笑容。
費增平日裡笑得無憂無慮的,偶爾還會覺得他這個人可能稍微有點過分容易親近了。
也就是扶蘇從小不存在“鄰居”這種概念,不然他大概就能明白這種親近名叫“鄰家大哥哥”。
可是現在那種笑容消失了。
如同在冬日裡溫暖的房間裡待久了,猛然忘記現在還是冬天,打開門之後被冰冷的風雪撲了個滿臉。
山林之中,交錯的樹枝如同監獄的欄杆一樣散發着冰冷的氣息,寒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不知名的野獸在遠處咕咕的叫着。
他扯着手裡的鐵鍊,注視着扶蘇。
他還是笑着的,隻是眼皮是半垂下來的,帶着一股幽冷的感覺。
他打量着扶蘇,打量了很久很久,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怎麼,你也想學一下陳勝、吳廣,冒充一下‘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費增開口問道。
扶蘇:“……”
這句話的信息量也很大。
嘩啦啦的鐵鍊在地面上拖動着。
費增的腳步輕緩。
他沒有捆住李賀,但是在他路過李賀的時候,李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後背靠在樹上,忍不住瑟瑟發抖。
費增對李賀毫無興趣,但是這并不妨礙李賀感受到了一股殺意。
他在長安的時候見過不少人橫死,但是即使是皇帝在他們這些文人面前也要克制幾分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像是要上刑的場景貨真價實地發生在他面前。
他覺得眼前的一切搖搖晃晃的,林中的陰影像是搖擺着的幽魂一樣沖他撲來。
他感覺山林中似乎有狐狸在叫。
李賀側耳細聽,終于聽清了狐狸在喊什麼。
“大楚興,陳勝王!”
李賀:“……”他知道自己精神狀态不是很好,但是這是不是惡化過頭了。
現在不是複習太史公著作的時候!
看這架勢似乎是要死人了啊!
李賀看看四周,沒能找到求助的對象。
怎麼辦,要上嗎?
李賀其實很想逃跑。
他頹喪的時候滿腦子想着怎麼死,但是真當這種危險降臨到他的面前的時候,他想的是自己還沒有給自己的母親盡孝,他死了之後母親該怎麼辦?
但是跑嗎?
李賀想到了扶蘇之前看他之前寫的詩留下的眼淚,又想到自己當年寫下的“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話。
這個名叫唐棣的人雖然不是燕昭王,也不是什麼“君”,但是好歹是個知己。
他要是就這麼跑了,那他自己都得狠狠地唾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