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所門口，趙正巍坐了不過五分鐘，霍玄就來了。

台階上，還有趙正巍沾着水寫下的兩個大字。

霍玄在其幹透後，慰歎一聲，于趙正巍身旁落座時，拍了拍對方肩頭。

“體|制内混了這麼長時間的人，難得還有你這股清流。”

趙正巍自嘲一笑，搖頭回道：“那是我被辭了，我要是沒被辭，說不定，這一批被抓的人裡就有我一個。”

“巍哥，你嘴真硬，公平兩個字就差寫你臉上了，”霍玄抽了根煙遞給趙正巍，接過打火機後，霍玄卻将煙從嘴邊拿了下來，垂眸間再次開口，“你和靳钺，在無人區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趙正巍眉頭一揚，兩指夾着煙呼出一氣，打趣着霍玄，“年紀大了不睡覺，看來你這年紀也到了。”

霍玄嗤笑一聲，擡肘撞了趙正巍一下，試探着，問及對方心事。

“趙大哥又開始為國為民憂心了？”

也許是到了想說的時候，趙正巍點了點頭。

從那日猜中靳钺心思後片刻的晃神開始，一直到現在，他内心始終不得平靜。

又或許，是他年紀真的到了，需要陪伴，一旦開了口，便控制不住的傾訴。

“你說，我們在幹什麼呢？我們被人類社會抛棄，像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土匪，劫富濟貧、燒殺搶掠的事沒少幹，雖然他們都做了錯事，但實際上，我們沒有任何權利去剝奪他們的生命、侵占他們的财産。”

“我有時候會想，我們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們也不過是，五個，會受傷會死去的異變人類。我們認識的時候，是對方最狼狽也最仇恨這個世界的時候，這些年，我們解救過數不盡的異種，清洗過的地下城也數不勝數，可每當走過一個地方，我都在想，怎麼樣才能讓出生在黑暗中的孩子走向真正的光明。”

“在舊世紀裡，我們呼籲不要因為民族、種族而歧視任何一個人類。現在，人類依舊是人類，隻是将無法衡量的異種驅逐出了人類社會，我們不再被稱之為人類，我們是這個地球上的全新物種，一個可以沒有尊嚴、沒有權力、任人驅使的異種。”

“我們不受法律保護，卻受法律裁決。”

“你剛說我是一股清流，不是的，是因為我能切身體會到不公平，所以才會對我入仕的初衷念念不忘。”

“我想，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希望所有經受苦難的異種，都可以重新生活在光明之下。”

“你我都知道，人類和異種間的矛盾太深了，但我們也都清楚，和平的第一步從來都是艱巨的，後世太平，需要無數人的犧牲。”

“如果這個世界長此以往，不久的将來，我們不一定會活着，但那時，一定會有一場聲勢浩大、席卷全球的戰争，是清洗，也是反擊。”

“而那場戰争的發起人，一定是這些生在黑暗裡的孩子。”

沉痛聲線咀嚼着趙正巍說出的每一個字，帶着悠長歎息，順着陽台，飄進塗黎的耳朵。

跟随趙正巍的一字一句，塗黎一直以來空落落的心髒好似突然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填滿。

地下城的天空沒有一絲光亮。

那是人類為異種建造的囚籠。

一道微弱的腳步聲在他身側傳來，塗黎落下視線轉頭，迎面對上小初。

“你想看天可以出去看，這裡的天，永遠是黑的。”

塗黎從兜裡掏出一塊巧克力，靠着陽台坐在地上後，塗黎拍了拍身側位置，沖小初勾了勾手指，“過來，哥哥請你吃巧克力。”

小初腼腆一笑，不懼生地坐在塗黎身旁，接過那塊巧克力舔了一下，當即兩眼放光。

但這時的光和傍晚塗黎在她眼底看到的光是不同的。

“哥哥，你們是從外面來嗎？”

塗黎點頭，看小初的年紀，應該是從出生就在地下城，“你怎麼知道看天要出去看？”

小初大大的眼睛忽地看向塗黎，小孩子思考的表情很明顯，塗黎看着小初的模樣，一個忍不住就掐了對方的臉蛋。

“我之前有一次偷偷跟着所長媽媽還有劉老師許老師出去了，外面好亮啊，亮的我都睜不開眼，有一個大黑殼子差點撞到我，所長媽媽就發現我了。”

塗黎緩緩收回手，聽着小初的描述，嘴角的笑都淡下來。

“你不高興了？”小初歪了歪腦袋，懵懂地問起面前的長發哥哥。

塗黎搖搖頭，指尖轉着小初泛黃的發絲，頭一回為旁人操心，“以後要和大人一起出門，隻要是出收容所，都要跟着你認識的大人，要記住，外面有很多壞人的。”

小初脆生生點頭，唇邊吃出一道黑線，像個大嘴猴。

塗黎用紙巾給她擦了擦嘴，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們所裡的孩子都聽你的話嗎？”

小初努着嘴讓塗黎擦，又一次點頭之後，擡起小手蹭了蹭嘴角，“對，他們都聽我的，有時候他們還會惹老師和所長媽媽生氣，但是隻要我說不要鬧了，他們就都聽話了。”

塗黎四下打量着小初，卻始終不見對方身上有明顯的返祖表現。

樓梯響起霍玄和趙正巍的腳步，塗黎和小初兩人慌慌張張起身，像生怕被人逮到一樣，匆忙慌亂中，兩人嗵一聲撞到一起。

“塗黎，小初？你們大半夜不睡覺，偷吃零食？”霍玄看着兩人手上的垃圾，撿着大的訓斥，“今天不好好睡，明天晚上不讓我們睡？”

“錯了錯了，我錯了哥，”塗黎扯出笑容，兩手合十拜了拜，一把抱起小初，“我給她送回去。”

暖烘烘的懷抱對小初來講是個新奇體驗，小初臉上紅撲撲的攬住塗黎，她頭頂有些發熱，但卻絲毫不覺奇怪。

“算了，這麼晚，宿舍裡還有其他孩子，在我們這裡睡一晚怎麼樣？”

塗黎說着，又轉過身，颠了颠懷裡的小孩，對上趙正巍和霍玄錯愕的目光時，正聽到小初軟糯糯的聲音響起。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塗黎抓起小初的手捏了捏，他微微後仰，小初就在他懷裡直起身子看他，豆丁大小的孩子臉上洋溢着笑，頭頂是一支盛開的曼陀羅花。

“我叫塗黎，塗鴉的塗，黎明的黎。”

“我叫小初，小初的小，小初的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