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即把葉東葉西趕了出去,又用塞嘴的布團蒙綁住了柳赴的眼睛。
“也讓你嘗試一下我昨夜的感受。”
“姐姐,别,姐姐饒命,我真的錯了!姐姐、好姐姐!”
黑暗籠罩上柳赴的那一刻,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如一尾擱淺的鯉魚般在床上拱跳,然而喉嚨立刻就被白蘭即扼住,随即一杯味道怪異的苦水灌入嘴中。
柳赴邊吐邊喝,但掙紮力度還是漸漸減小,直至最後心如死寂地認命,狼狽地癱在床上,風度尊貴蕩然無存。
“早知道,要栽在姐姐手裡,應該應該幹一件大事再來草原。”
“是嗎,”白蘭即擦去指尖的水漬,摘下了他眼睛上的布,“你想做什麼大事?”
柳赴幹瞪着穹頂發呆,已經在等死了。
臉爛了可不就等于死。
“殺進皇宮,宰了龔若凝和龔泉。或者跟我爹大吵一架。”
白蘭即居高臨下看着他,忽而一刀劃開柳赴身上的粗繩:“如果剛剛喝下去的隻是一碗泥巴水,你還要不要幹一件大事?”
柳赴眨巴眨巴酸澀的雙眼,不可置信地慢慢坐起身:“姐姐?”
白蘭即用筆書下自己的名字,拽斷脖子上的平安福,輕撫過上面的落神結,最後一起鄭重遞到柳赴面前:“我把命交給你,你敢要嗎?”
她的聲音輕渺,卻砸得他暈頭轉向,不知所以。
“我送你當上大昭的執棋手,永立廟堂之巅。柳赴,你敢嗎?”
柳赴平生聽過的所有話,都不如今日短短三句來得震撼。
“可是,為什麼?我剛剛還想殺你……”
“想殺我的人多了,你還排不上号。你不是程恒的人,這就足夠了。”
“柳赴,老師的打壓過于苛刻了,因為他背負太多,目光也看得更遠,他急迫得想讓你站好、站穩,他的嚴苛并非源于你無能,而是他察覺自己日漸無力,不要恨他。”
“你機敏、果斷、還有些狡黠的手段,這些都很好,人各有所長各有活法,我欣賞你。”
他們離得很近。
白蘭即未施粉黛,卻不會讓人覺得素淡,她像一塊泛涼的白瓷,四方棱角,可斷生機。
可塑造她的泥胎浸潤過天地,于是青山堅耐、江海遼闊,她便也如山如水,清冽淋漓。
這樣的人,每日父親耳提面命的人,自小就拿來說教對比的,站在九重宮阙上的人,竟然說欣賞他。
她在邀請他。
鋪天蓋地的情緒揉雜着滌蕩他的靈魂,愧疚、羞恥、感激、希冀,然後血一點點熱了起來。
他想砍樹,于是有人遞來了斧頭,那人還說,砍一棵樹不夠。
我們要劈山。
柳赴的呼吸都放輕了,身體卻止不住的震顫。
這樣的距離,擡起下巴就能親到她的唇,可他一時間竟然不敢遐想,不敢對望。
白蘭即并不催促,靜靜等着他的決定。
他是聰明人。
聰明人會知道,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隻要答應,今日與昨日已距萬丈天埑。
可是這很難。
此後獨行崖邊,頃刻粉碎。
跟他那些掙紮比起來,這是真正的離經叛道。
柳赴深深吐納一口氣,他沒有問‘我可以嗎’,也沒有問‘你真的還能回來嗎’。
而是迎上那目光,說:“我要做。”
白蘭即終于淺淺扯動了嘴角:“我們相隔三千裡,無人可以護你,沒有後手,沒有退路,未來三年,不可以有信件往來,你能做到嗎?”
柳赴用力捏着平安符,從來沒有人如此重視過他。
明明猜到她或許是别無選擇,或許看重的是柳家的忠誠。
可止不住漸漸含了笑,耳朵裡似乎狂放叫嚣着什麼,催生出滾燙的暖意,他如同紅眼了的賭徒,傾覆上了全部籌碼。
什麼理智什麼權衡,如果說人固有孤注一擲,柳赴覺得那一定是現在。
他下了床,鄭重規矩地朝白蘭即拜下去:“臣願為此赴死。”
白蘭即心中歎息,愧憐地伸出手,像對待弟弟一樣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柳赴的正經隻挺了一瞬,立即回捂住了那隻手,乖巧缱绻地用腦袋蹭着。
“不要赴死,為了大昭,去吏部吧。”
“持此物,去找太子舊黨和皇後的人,他們都會幫你。”
“昏君當道,柳家不能再做直接臣。培植勢力,站穩腳跟,好好苟着,等我回來。”
柳赴重重點頭,那雙多情眼如含春露,鈎在白蘭即身上。
白蘭即無奈抽回手,把他扶起:“正形些。現在,你将朝中勢力說與我聽。”
如今大昭朝堂分裂三方,先帝老臣、新起勢力、還有不斷做大的龔家,而先帝的皇子、程恒的手足都還年輕,程恒的位置做得并不穩當。
“這些地方,我們都要有人。”
白蘭即圈記重點,為柳赴引路,她們湊在一塊輕聲細語聲音雖低,心跳卻激烈。
一個時辰後白蘭即方舒展手臂:“至于齊勒,他畢竟是狼主的兒子,試探他的為質的反應,想辦法拉攏,日後或許會有用。”
“柳赴,你要記住,不可莽撞,要紮根。”
柳赴點頭:“姐姐,今日的事情就不要告訴父親了吧。”
白蘭即:“我原也沒準備說,老師做了一輩子直臣,就讓他一直幹淨下去吧,莫臨了為了我們這些小輩污了聲名。”
柳赴淺淺笑了:“姐姐總是這樣好的心腸,如此我都要自慚形穢了。我的想法是,幹淨的明面查不出問題來,是因為它本來就是真幹淨,我也能多一層保障,行事可借書院名頭,不到窮圖,旁人斷不會想到我頭上。”
“你很聰明,這樣很好。”
柳赴指尖一頓,将平安符貼身戴上,藏入衣中,又開始沒正形地貼過來,腦袋往她肩上靠:“姐姐賭上了全部來押注,若是所托非人怎麼辦?”
白蘭即毫不客氣推開他:“天涯海角我都會追殺到你死。”
柳赴輕笑一聲,竟然有些神往:“想想就浪漫。”
白蘭即斜了他一眼,柳赴即刻繳械投降,“不敢負重托。”
白蘭即:“此間路遠,一定保重。”
“我等姐姐回來。”
白蘭即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朝外走去,忽然又被叫住。
“姐姐!記得想我,一定要想我呐。”
白蘭即又回到逼仄的住帳。
不過這一次她的心境更堅,渺茫霧色裡似乎也能窺見棱角。
外面正在為晚上的篝火晚會做準備,吵嚷不止,無人來邀請白蘭即,厄今沒空找她的麻煩,阿惹耐又未曾回來。
自來潛北,今日恐怕是她最松泛的一日,外敵内患都顧不上她,汨娜也死了。
使臣團走的時候白蘭即并未出門,老師不适合見到她,至少不是現在。
她吩咐麥歌宰殺牛羊各五頭:“等晚上的篝火起來,給俘虜營的奴隸們送去。”
麥歌有些猶豫,牛羊太珍貴了,它們并不是主要的口糧,就算是王帳也隻在節日吃,它們更多用來繁殖和交易,阿惹耐回來一定會發火。
而且分發給奴隸場的奴隸們吃,真是聞所未聞,太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