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葉西忽然出聲:“主子,大人往這邊過來了。”
柳赴驟然松手,迅速往白蘭即嘴裡塞了團布,跟葉東一起将白蘭即捆起來塞進了衣櫃。
剛收拾好,柳棠眠已經闖入。
柳赴迎上去,恭敬揖禮:“父親怎麼現在過來了?外面霜寒,不如先去安睡,明日兒子再去……”
話音未落,就被一個響亮的巴掌聲打斷。
“混賬東西!”
柳赴的動作頓住,他下意識将目光瞥向衣櫃,又忍耐下去,像往常一般跪好,可是臉上的火辣卻比從前更甚,壓得他擡不起頭。
柳棠眠指着一桌子佳肴問:“和談成功了,你也跟着烏赫一起慶祝嗎?”
柳赴萎靡下去,嗫喏着:“兒子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使臣團一路風沙的到達烏赫,沿途你看見了百姓水深火熱,你卻仍能獨自奢靡,沒心沒肺的東西。”
柳赴欲言又止,卻隻将頭垂得更低些。
柳棠眠坐下來,繼續說:“平日裡花天酒地就罷了,如今我就交給你一件事情,讓你想辦法接觸公主,如今使臣團都快走了,你還沒有做到,你有何用?”
柳赴小聲辯解:“公主身份貴重,烏赫又防備着,難以接觸。”
“所以你沒有做到,那該如何懲罰?”
“家法第四十二條,笞三十。”
柳棠眠便叫葉東去拿家夥,不多時,竹闆抽打的聲音在賬中響起。
十二闆時柳棠眠沒了力氣,讓葉東繼續,他從旁看着,每一下都需得用足勁,稍覺偷懶便不算數,重新來過。
柳赴一聲不吭,默默數到了五十,這次家法才算行完。
還行,比上次少了二十三闆。
“如今和談成功,朝堂上又将再起風波,回去之後你有什麼成算,如何應對,如何站在你自己的位置為大昭出力,可細細設想列過明細?”
柳赴想想說:“工部負責冶鐵,此事既然已經定了,防範和改革技術才是最主要的,但背後少不了銀錢支撐。工部如今卻花費了幾乎全部的人力财力建造龔貴妃的暢春園,或可從此入手彈劾,逼他們吐出銀子來。”
柳棠眠道:“你能想到别人就想不到嗎?把注意打到陛下的賞賜頭上,你以為自己是什麼。”
柳赴又沉默了。
柳棠眠道:“沒有了?”
柳赴:“兒子會盡力的。”
柳棠眠:“你如何盡力,我看你隻會享樂。外敵虎視眈眈,内裡外戚惡患,大昭正在風雨飄搖之中,你卻還是一副不成器的樣子。”
“說你兩句就不高興了?故意挎着臉是給我看的嗎?”
柳赴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兒子不敢。”
柳棠眠像往常一樣數落道:“你如今二十二,一事無成,跟在我身後混日子。皇後娘娘二十歲被封坤定侯,你們都是我教養長大,你卻差她多矣!”
柳赴終于擡眼,嘴角譏諷的笑意刺痛了柳棠眠,他大動肝火。
“父親既然覺得我差她多矣,為何還要派我做這做那,放我流連富貴,重新培養人才豈不更快更好?”
“豎子!”
柳赴被打得摔在地上,嘴角浸出血色,又直直仰頭望去:“難道百姓水深火熱是我造成的嗎,我又能做什麼,跟着不食肉糜?一起受沒必要的苦,這樣才算體恤百姓?”
“難道兒子沒有努力嗎,我沒有為大昭奔走嗎?”
“白焰軍被裁得粉碎,朝中武将又頻繁受到打壓,隻有龔家日漸壯大。前些日子選秀,其中一位禦史的女兒不過是得了皇帝幾句儀态誇贊,兩日後便屍體裸/露于寝宮長廊。”
“刑部的人查羊羔利,抓了龔貴妃侄子,結果自己锒铛入獄,如此隻手遮天,導緻朝中賄賂之風盛行,不靠功名尋鑽營。”
“我又能做什麼?我就是一個邊角的小官員,連權利中樞都沒夠上,朝中的天塌了,我又能如何,又能做到什麼地步,我還能管到皇帝臉上去?”
“父親讓我去禮部磨性子,我也去了,父親讓我誅伐龔黨,我牽頭參與了,旁人都說我與父子一脈清流,骨鲠之臣,可是父親嘴裡我仿佛隻是個廢物。”
柳棠眠重重道:“你目光短淺,不堪苦勞,的确是太廢物。”
柳赴徹底不再言語。
原本以為自己掏心掏肺了,能夠乞來重新得到審視的機會,甚至一點兒安撫,一點點都行。可是仍然是批判,無休止的批判。
顯得說真話的時候會很傻。
他徹底失望,可是這樣的失望卻又不知已經有多少次,于是連失望的力氣都沒有了,便這麼頹唐地跪坐在地上,仿佛整個人都鍍上一層灰色,任由數落,不再反抗。
柳棠眠什麼時候走的他也不知,葉東葉西也溜了。
柳赴發了好一會呆,仿佛才想起來應該幹什麼。
他打開櫃子,竟在白蘭即臉上有一絲尴尬。
輕笑一聲,扯掉了她嘴裡的布團:“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想殺你了吧。”
白蘭即無言片刻。
她從前覺得老師是很溫和的,就算有什麼不會的反複去問,從未流露過不耐,仍知無不言,嚴謹又藹地。
竟不知,老師對待兒子卻以另一種極端的方式,拔苗助長、刻薄打壓。
白蘭即感覺自己也參與進對柳赴的打壓之中,且并不知參與多少漫長日子,她升起一股歉疚:“我無意給你造成任何困擾,我拼命,是因為我背負着白家的仇恨,我别無他選。抱歉。”
柳赴面色晦暗:“姐姐,現在賣可憐是改變不了我的主意。”
他将白蘭即抱上床,把自己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搬出來,指尖挨個滑動,替白蘭即挑選死法。
白蘭即:“我并未賣慘,我覺得你很好。你機敏、模樣也好看,縱然不着調,可那是你保護自己的方式。有人跟我說過,保護自己沒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