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即聽到這裡已經是驚濤駭浪。
當日,她擅自離營去救太子,把一半虎符交給許銘,一半交給了龔彰,鄭重托付——請你善待我的兵。
也是這個聲音,說,将軍放心,他們一定死我後頭。
她渾身的血液冰涼下去,仿佛再次聽到了程恒是如何描述那場戰事。
‘他見大軍來犯,吓得從馬上摔落,不戰而退,白白葬送了隆北六洲。’
‘你身邊副将拒不降敵,全數戰死。’
若那些人是堂堂正正,死在鐵騎之下,為保衛每一寸土地,共赴了陰司,白蘭即無話可說,隻能殺敵以祭。
可是他們,是因為龔彰臨陣逃亡,導緻軍中大亂,無将可依,他們要堅守城門又要疏散百姓,還要奮戰有備而來士氣高昂的敵軍,最後被活活拖死的。
白蘭即死死握着彎月簪,指腹早就超出了中間雪山圖的範疇,兩頭的刀刃深深陷入肉裡。
外面的聲音忽然靜了下去。
龔彰哼笑着掐過柳赴的臉打量:“你還别說,平日裡就花枝招展,受了委屈比女人還遭人戀愛,紅樓裡的清倌也沒你這樣的姿色。聞起來也像個女人,一股花香……”
他吸吸鼻子,忽然撇見氈被,驟然清醒:“你小子藏了女人!”
“我就說怎麼亂成這樣,裝得清高正經,送你牧女也不要,還以為你又有什麼癖好,結果喜歡自己弄來的啊。”
他嬉笑着去拉被子,想一睹芳容,裡面的人死活抵着,隻聽到兩句不知意思的潛北話。
柳赴攥住了他的手,凝聲道:“龔大人,休要無禮。”
龔彰卻不肯做罷:“我倒是想知道,你看中的女人,是不是比你還漂亮。”
他一腳踹開柳赴,撲到床上,兩邊被子卻驟然暴起,夾住他的腦袋,轉瞬帶他旋身,把龔彰摔在床上。
白蘭即騎在他身上,拽下被子直掐咽喉,獰笑如惡鬼:“别來無恙啊,龔彰。”
龔彰的表情從憤怒到震驚,最後驚恐掙紮,白蘭即的手卻如鐵鉗一般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柳赴急道:“姐姐不可殺他。”
白蘭即撇了他一眼,把人掐暈後松了手,又去拿桌上的酒壺,一滿壺酒水全部倒在了龔彰身上。
“我要他的命,你得幫我。”
柳赴為難:“姐姐,我不能答應。”
“隻有殺了他才能阻止和談!”
“他若死了,龔貴妃絕不會放過柳家。你也看到了他對我是什麼态度,陛下寵愛龔貴妃,龔家雞犬升天,他父親中書令在朝堵塞言路,長子手握軍權,封護國将軍,就是與當年的白蘭即比起來也不遑多讓。大昭江山,如今龔家占半壁!”
白蘭即心裡船翻浪湧,她不斷強迫自己冷靜:“我知道,所以我會把柳家摘出去。”
柳赴拔出匕首對準了白蘭即。
白蘭即直視着他的眼睛,慢慢走向他,任由匕首抵上她的心髒,柳赴愕然:“姐姐不要逼我。”
“他害死了無數白焰軍的兄弟,害死了我的三個副将,以後還會害死更多的人,我一定要殺了他。”
她主意已定,語氣不容退讓。
房中彌漫着清甜的蓮花香,在僵持中白蘭即的嘴角緩慢地浸出一絲暗紅。
“要麼幫我,要麼,現在就出去喊一嗓子,不需要你動手,我就會被馬上拿下。”
柳赴艱難的猶豫,白蘭即再次保證,“我一定會把你們幹淨的摘出去。”
“姐姐,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他謂歎一聲,收起了匕首,“我要如何幫你,你的傷又是怎麼回事?”
“無妨,中了個毒。明日我就看不見了,所以要殺他,隻能今晚。”
幾句話說得柳赴心驚肉跳,她卻像是點了兩個菜一般風輕雲淡。
“姐姐在這裡,一定是很辛苦才活下來的吧?”
白蘭即不答,隻叫柳赴将下屬喊了進來。
“把衣服脫了。”她吩咐。
柳赴對着一頭霧水的葉西說:“這是公主殿下,姐姐說的話你照做就是。”
兩人換了衣服,白蘭即又讓柳赴把龔彰提起來,用脖子挂着他一條胳膊,佯裝他醉酒,兩人一路把龔彰護送回營。
龔彰的下屬想要把人接過去,被白蘭即一起打暈。
“找繩子綁起來,綁死了,嘴巴堵住。”
柳赴乖乖照做,她也到處找趁手的工具,卻忽然問他,“陛下他……吉雍帝死了嗎?”
“姐姐不知道?”柳赴這倒是意外了,“他退位了,如今是太上皇。”
白蘭即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陛下沒死。
她心如擂鼓,聲音卻平靜得吓人:“陛下如今怎麼樣?”
“我并沒有見過,但是身體應該不太好。先太子謀反後,娘娘驚懼之下溺水而亡,太上皇重病一場,之後就辍朝,隻讓如今陛下代理朝政,後來他幹脆退位了。”
她攥住柳赴,幾乎要把他的骨頭碾碎。
太子沒有謀反,這幾個字在她嘴裡翻騰,可白蘭即最終隻是說:“龔彰死之前,我還有話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