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沒有理會謝琰的問題,反而說起了題外話:“劉郁離倒是個人物。”
此人竟能看破他的謀劃,還敢以此為條件威脅謝家保他一命,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謝琰一頭霧水,“爹,不用除掉他嗎?”
朱序本為晉臣,上一年晉國與秦國交戰,此人兵敗襄陽被秦國俘虜,秦國皇帝愛惜人才沒有殺死他,反而委以重任。
父親與此人暗通書信,落在外人眼裡,難免有通敵之嫌,要不然王國寶也不會以此做文章,誣陷父親。
劉郁離手中有父親的玉佩和王國寶僞造的書信,不可不防。
謝安:“此人可為謝家所用。”
劉郁離殺了王國寶與太原王氏結下深仇,天下隻有謝家能保他,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寫信提醒,這封信看似是給道盈的,實則是給他看的。
第一句“君不密則失臣”是指他行事不慎險些暴露朱序身份,為朱序引來殺身之禍。
第二句“臣不密則失身”暗指一旦王國寶構陷成真,他連同謝家就危險了,皇帝是不會讓一個有通敵之嫌的人掌握北府軍軍權。
他見疑于皇帝,謝玄再失去軍權,謝家危矣!
這層危險不在于皇帝會做什麼,而是其餘士族恨不得踩着謝氏的屍骨上位。
尤其是王家,當年王敦為了不讓劉琨回歸朝堂與他争權,直接發密信授意段匹磾處死劉琨。
昔日的劉琨,今日的謝安何其相似?
哪怕通敵之事為假,王家也會弄假成真,以謝家為墊腳石,讓王家重回“王與馬共天下”的巅峰之時。
想到此處,謝安開言道:“道盈,取回玉佩即可,至于那封書信無需過問。”
隻要謝家願意保劉郁離一命,他絕不會洩露朱序身份。
那封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絕對不能讓人知道朱序和他有聯系。
劉郁離倒是聰明,選了一個絕佳人選,道盈既是王家婦又是謝家女,她出面才能将事情的影響壓到最低。
謝道盈接過玉佩,詫異一閃而過,她沒想到劉郁離竟會如此爽快,什麼條件也不談就交出東西。
眼底生出一抹興趣,問道:“你可知因你一封信,我姐姐與堂妹都與王家和離了。”
劉郁離微微一笑,“一别兩寬,各生歡喜。挺好的。”
這個黑鍋她不背,按照曆史王謝兩家多有猜忌,明争暗鬥不止。王珣、王民(珉)皆夫妻不合,謝安索性令女兒與侄女和離改嫁,與王氏嫡系決裂,多年間互不來往。
這也是她之前敢在馬文才面前信誓旦旦說王謝聯姻必然破碎的底氣。
沒有她都碎了,她再推一把,更是稀碎。
馬文才忍不住睨了劉郁離一眼,他非要語不驚人死不休嗎?
謝道盈柳眉挑起,反問道:“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啊?”
畢竟她夫君是死在劉郁離手中的。
劉郁離:“逃出了婚姻的墳墓,夫人确實該多謝我。”
作為手握劇本的人,她知道謝道盈與王國寶的恩愛夫妻形象全是人設,畢竟謝道盈當年另有所愛,哪怕門不當戶不對,甯願為愛私奔,也不肯嫁給王國寶。
馬文才氣得直接拽了一把劉郁離的衣袖,他在胡說什麼?
“婚姻是墳墓?你将來是不打算成婚了?”謝道盈眼中多了幾分興趣,注視着劉郁離說道:“可惜我見你文韬武略,儀表堂堂,還想将女兒許配給你呢?”
馬文才擡起頭,鳳眸睜圓,“不行!”
“你……”看清馬文才相貌的那一刻,謝道盈瞳孔劇烈地震,眨眼間恢複了平靜,揚起一抹笑意,問道:“這位公子是?”
“錢唐馬文才。”馬文才昂着頭,緊緊盯着謝道盈,眼底波瀾起伏。
十年時間,記憶中的容顔早已斑駁,但塵封在冰面下的感情卻在瞬間決堤。
“娘,求求你,不要走!文才以後會聽話的,求你不要走!”
五歲的馬文才無論如何哭求,如何用力始終抓不住謝道盈的一片衣角,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登上馬車,消失在煙塵中,自此在他的人生中絕迹。
謝道盈垂眸,微微側首,看向一旁的劉郁離,“劉公子,你可以走了!”
劉郁離異常有眼色,既不好奇謝道盈是如何保下她的,也不驚訝馬文才與謝道盈之間的暗流湧動。
恭敬施一禮後,悠悠然告退。
馬文才一動不動盯着謝道盈,抿緊嘴唇一言不發,一顆心在空蕩蕩的胸腔蹦來蹦去,尋不到一處着落。
謝道盈臉上的表情與之前别無二緻,似乎隻是聽聞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名字,掀不起一絲波瀾。
沉默了很久,睫毛垂下,握緊拳頭,馬文才扭頭就走,忽聽得身後傳來聲音,“你知道劉郁離為什麼要同你劃清界限嗎?”
腳步聲停滞了一秒,再次響起,與之一同響起的還有之前的那道聲音,“因為他心存畏懼。”
腳步聲歸于沉默,聲音卻比之前更清晰了,“愛欲其生,恨欲其死。這種極端的感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雲霧中的懸崖,看得越清楚越容易跌落,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