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過二更,便到了宵禁熄燈的時刻,梁王府内院書房裡卻燈火通明。
李赟一手提筆,一手拎袖,蹙眉奮筆疾書。這篇《評孟嘗君》原本今日早課要交,可殿下落下的習作太多,遠沒來得及補這一份,故而孫夫子又按例責打李赟手心,這才寬限至明日午前收課。竹尺将掌心抽出幾條鮮紅凸起的血痕,所幸并未破皮,疼痛尚可忍受,李赟顧不上思想别的,隻焦急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明日要交的小篆臨帖且沒動筆呢!
小仆少俊揣着手進來,偏頭探望着問:“公子,差不多了吧,幾時能寫完?殿下要歇了,叫你呢。”
“他歇他的,我這兒還早。”李赟心裡耐不得煩,卻不願為難下人,“勞煩俊哥兒了。”
少俊叫不到人,不敢走,隻得在旁邊幹等着,百無聊賴又咂舌感慨道:“嗐,讀書真是件苦差事。這白天黑夜的……”
正說着,門外靜夜裡飄來一團燈火響動,李赟聞聲禁不住抖筆輕歎一聲。卻見一名長身玉立的俊美少年,肩上披着件銀袍沖了進來。
“赟哥,怎還沒寫完?”李越張開雙臂往他背上一撲,“我困了,丢下吧,不寫了,嗯?”
李赟用力懸肘,不令筆被他碰掉:“快了,你先睡下,我就去……”
李越一手攥住他腕子,将筆從他手裡抽出來丢在硯上,擰眉嚷道:“不學了!明日本王告病假,咱不去了!”
少俊急忙“呸呸”,連連搖手:“事假,告事假!”
李赟這才瞧見殿下隻穿着一身單薄的中衣束褲、赤腳半塞在套鞋裡,無奈道:“上了榻怎又下來?仔細凍着。”隻得捂了捂眼,想着先把他送回去、哄睡了,後半夜再來用功。
李越便拉着他手,一步一顧盼,笑嘻嘻帶他回卧室去。溶溶月色裡少年黑眸閃爍,手心裡傳來的溫柔觸感似在撫平還很鮮活滾燙的傷痛。李赟擡頭望見春夜裡盛放的一枝夜華,莫名竟升起一絲自憐的凄楚。
李越迫不及待掀開絲被,将兩人兜頭罩住,黑暗裡滿是攝人心魄的幽香。迷亂中唇上募地一軟,李赟怔住往後一縮,耳畔卻響起一聲輕飄飄的壞笑:“呵,赟哥沒親過嘴兒?親着嘴兒才快活哩。”甜膩的唇舌便任性地纏進來,隻把人一腔血都點燃了。
可不快活嘛,靈魂出竅般的狂喜後,李赟轟然跌落深谷。李越餍足輕喘,汗津津地貼着他胸口,不久便氣息漸弱,沉沉睡去。
萬籁俱寂的涼夜裡,李赟分外清明,該是悄然起身、去做功課的好時機,他卻頹然失去意志,再爬不起來。那些無休無止的詩文、習作、字帖,突然變得毫無意義、無關緊要,李赟隻是不停地想,他怎知那樣兒會快活,他同誰親過嘴兒了?
那日過後,仍是日複一日、周而複始的功課與責罰,帳内春宵苦短,闌外意惹情長。李赟清醒地察覺到自己身處何樣鏡花水月之中,卻已無能為力,隻眼睜睜看着自己一點一點滑向更無可救藥的虛無陷阱裡。
兩年後,聖人為梁王李越選了光祿大夫嫡孫女、博陵崔氏崔之環為妃,李越差人相看美人過後,便春心大動、喜不自禁,便又替李赟作主,将與崔之環年紀相仿、一同長大的庶女崔之佩說親給他,硬要與他作連襟。環佩二姝才貌雙絕、天下聞名,與梁王、李赟這一對無雙公子正好相配,兩樁良緣一時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