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的事?”李炎低沉問道。跪在他腳邊的守殿閹人已吓得魂飛魄散,話都不會說了:“回聖人,奴婢吃了,送來,喂不下去……”
“朕問你無上皇幾時駕崩!”李炎踹他一腳,“你隻說事發何時,朕不治你罪。”
小閹人胸口起伏着,終于能說出幾句完整的話:“回聖人,奴婢也不知詳細時刻。方才奴婢送韓公公去往長生殿,回來路上順帶腳兒往禦膳房領了湯水,伺候無上皇用午膳。可湯水喂不進去,直往外淌,奴婢這才發現,祂老人家已經,已經……奴婢萬死,奴婢萬死……”
李炎深深吐出一口氣,吩咐道:“暫不發喪,另擇吉日送無上皇升仙。”言罷陰沉着臉,背手走了。
韓棋腿一軟撲倒在老皇帝腳邊,冷汗濕透了衣衫。
守殿小閹人吓昏了頭,沒把話說全。實情是韓棋先帶李鏡來此,讓這人送李鏡去了一趟長生殿;而後這人回來路上又遇到韓棋,再把韓棋送過去。這期間有很長一段時間,紫宸殿無人值守;老皇帝剛好就在這當口兒“壽終正寝”,未免太巧了。
韓棋顫抖着手,觸到老皇帝冰冷的口唇,吓得直往回縮;想想又鼓足勇氣,硬着頭皮掀起老人幹裂的上唇。果然,嘴皮子裡頭有兩片芝麻大小的創口,殷紅的血絲還很新鮮。
老皇帝是被人捂死的。
那年為查仵作之死一案,韓棋随李鏡在許昌住處翻了一上午勘驗報告,記住不少檢驗屍身的技巧。年邁昏聩者常在睡夢中安然離世不假,可也要排除他人捂其口鼻、令其窒息身亡的情況。老皇帝服藥昏睡、無法反抗,自然不會有掙紮用力的痕迹,面上根本看不出死因;可無論是人手還是枕頭,捂住口鼻時都會大力壓迫,老人幹枯的嘴皮難免被牙齒磨破,留下不易察覺的細小傷口。
怎麼辦?韓棋驚慌失措,兩眼直直望着空裡。
目前所知唯一單獨在紫宸殿待過的人,正是韓棋他自己。如若說出老皇帝是被人害死,韓棋豈非嫌疑最大?守殿小閹人送李鏡離開後,韓棋隻在殿門口呆立了片刻,根本沒進來看老皇帝一眼,那時老皇帝是死是活,他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能向他人證明?
可此時若不說出老皇帝真正的死因,便是為兇手遮掩罪行,一旦東窗事發,他豈不成了同謀共犯?兇手是誰、為何在此時害死老皇帝,韓棋心慌意亂,一時想不出頭緒,隻得眼睜睜看着太醫官叫來人手,将老皇帝屍身蒙上白絹擡走了。
韓棋怕守殿小閹人受牽連獲罪,輕聲指點他道:“聖人口谕,秘不發喪,無上皇他老人家拾掇幹淨了,一準兒還得回來。你還不快去殿門口守着?”小閹人連聲謝他,過來扶他起身,與他互相攙扶着,一步一軟往殿外走。到外頭卻見袁五兒也正一臉驚恐呆呆立在殿門口。
袁五兒生得細眉細眼,這會兒臉色煞白、目光凝滞,活像個白瓷娃娃。韓棋帶着他走下幾十級石階,他才終于回過神來,第一句話便是:“解脫了,祂老人家終于解脫了。”
兩人拉了手,并排往長生殿走。像是為了壯膽,一路上袁五兒嘴裡叨叨不停,說“活着也是受苦,不如早日往生”,又說“身上難受也說不出來,吊着一口氣隻是遭罪”。韓棋隻道這孩子年紀還小,平日裡數他照顧老皇帝最盡心,恐怕一時接受不了噩耗,是在拿這些話勸慰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