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他被肋間傳來的癢痛弄醒,有人一邊擰他,一邊嗔道:“死鬼,不同你那失而複得的情郎好生恩愛,又來招我作甚?”
韓棋勉力撐開眼皮,見面前的人是陳玉山,頓時倍感親切。
“這幾日怎不見陳公公蹤影?是有意躲着我嗎?”韓棋坐起來拉住他兩手搖晃。
陳玉山照他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咬牙罵道:“潑皮貨!還想着往後再不見你,我便不想了、解脫了,你灌些黃湯又來招惹我,欠得慌!”
韓棋撇嘴落淚道:“我同他,完了。往後在這宮裡,隻你我姐妹……”說着又覺荒謬,呵呵傻笑起來。
陳玉山誤會是因李炎與袁五兒的事、他與李炎“完了”,便拉着他手歎道:“那小賤人不是我的人,我不好多管閑事;你看着吧,等他哪天失寵跌落下來,看我不活扒他一層皮?”
韓棋糊裡糊塗雞同鴨講:“我不怪他,是我沒福。陳公公,我隻是,一時舍不得他……會好的,都會過去的,對吧?”
陳玉山擁他入懷,輕輕拍他脊背,紅眼勸道:“可不嘛,都會過去。日子還長着呐,還有我呢……”便為他解了袍服,摟他躺下,拍着他漸漸睡去。
次日一早,陳玉山按時醒來,見身旁韓棋睡得正香,不覺紅臉笑了。他輕身下床,同往常一樣來到外間桌前,抄起慣用的琉璃茶盞,飲一口底下人為他點好的香茶。茶湯微苦,卻有清香的回甘,恰似他心頭柳暗花明。
用過早飯,他又回到裡間榻前,輕輕推醒韓棋:“欸,欸,醒醒,到點兒早朝了!司禮監點卯,你快回去吧,下晚再來我這兒用飯。”韓棋懵懂坐起來,努力回想自己為何在陳玉山這裡。
這時陳玉山忽然“呃”的一聲,眉頭緊皺、一手按住肚子,旋即口鼻淌出鮮血來。
“陳公公?!”韓棋爬起來扶他,他已疼得渾身抽搐、蜷成一團,一張嘴,鮮血大口大口朝外噴湧。
“來人!來人!”韓棋沖外邊大吼,閹人們紛紛跑進來,卻都吓得呆若木雞,插蔥似的杵了一地。
“陳公公,陳公公——”韓棋撲在他身上搖晃,弄得兩手沾滿了血。陳玉山緊緊攥住他一隻手,雙眼圓瞪湧出血淚來,喉嚨裡嗚嗚咽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韓棋眼睜睜看着他血紅的雙眸漸漸失神凝固,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李炎趕來時,陳玉山的屍身已被審刑司擡走,隻剩滿身血污的韓棋呆呆坐在原地。
“棋兒——”李炎蹲下想拉他起來,手才碰到他胳膊,他便倒抽一口氣直往後躲,看起來恐懼至極。
“别怕,有朕在,不會有人傷害……”話未說完,卻見韓棋瞪着驚恐的淚眼,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抖。李炎這才意識到,他害怕的就是自己。
“你懷疑是朕害他?”李炎搖頭鼻孔出氣道,“朕要殺他,不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何必用這污糟法子,鬧這麼大陣仗、攪得人心惶惶?”
自然是為滅口,韓棋心道,老皇帝說玉玺交由左峻帶出宮,而玉玺最終卻落在陳玉山手裡,可見左峻之死與陳玉山脫不了幹系;給老皇帝下藥的時機,也是陳玉山設計好了、專等着李炎來。如今李炎如願榮登大寶,怕日後陳玉山将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抖露出來,便在他正春風得意、毫無防備之時下此毒手,永絕後患。
韓棋眼前全是陳玉山五官汩汩往外冒血的恐怖畫面,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念叨了一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李炎聽了這話,氣得“嗐”了一聲,背着手疾走一圈,又來到他面前:“陳玉山為朕做事不假,可既然他是朕的人,朕為何要自斷臂膀?朕總不能自個兒動手給他下毒吧,為除掉他,勢必又得換一批人用;照你所說,事成之後這一批人又需要滅口,還得再找下一批走狗。滅來滅去,無窮無盡,這大明宮裡頭的人,遲早都得被朕殺光了?荒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