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不都這樣?”李炎勸道,“興緻來了,管他是阿貓阿狗,先快活了再說。不過圖一時方便,與情愛無關。如今你同他斷了也好,得到了早晚厭煩,得不到的才最長久,叫他一生記着你最好的模樣兒,到死也忘不了你。”
“有什麼好快活的?同沒見過幾次面的生人做那種事,不覺得難堪嗎?”韓棋委屈道,“他原不是那樣的人,我不知他怎會這樣,我不相信……”
李炎詫異哧笑道:“這有什麼難堪?再生的人,上過床不就熟了?人家小夫妻新婚圓房之時,不也都是‘沒見過幾次的生人’?”
韓棋一時語塞,竟不知他這謬論該從何駁起。
李炎便又晃着腿兒說道:“朕從小長在王府深宅大院裡,身邊都是大字不識幾個的老仆老婢,隻會問朕吃喝冷暖。那幾年可把朕憋悶死了,竟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好容易熬到十四五歲,終于能出門玩耍了,這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人想同朕結交,争着搶着爬上朕床。朕這才有了朋友、夥伴,從此再不孤單寂寥。”說着竟一臉得意。
韓棋震驚之餘,不禁心生憐憫。原來這人從小沒人呵護教養,孤獨中錯把虛浮□□、床笫間的陪伴當作救命稻草,到今日仍不知真心情義為何物。又想到這悲劇其實是他親生父親一手造成,不由得悲從中來,半晌接不上話。
李炎想想又覺失言,擔心這話顯得自己太過浮浪,便話鋒一轉道:“隻是朕不知該如何待你。無論朕說什麼、做什麼,總落得惹你生氣的結果。你對待那些卑賤之人,倒比對朕更和顔悅色些。朕就這麼不招你待見?不同朕好便罷,卻連尋常朋友也作不得了?”
難得韓棋不嫌他煩,認真答道:“奴婢安危性命,全在聖人一念之間,彼此地位懸殊、權力不均等,如何作‘尋常’朋友相交?”
李炎聞言垂眼沉吟許久,語氣突然變得落寞:“世人隻道朕狼貪虎視、謀朝篡位,卻無人知曉,朕生來便被視為一枚棋子,若不拼死一搏,便注定淪以血肉之軀為他人鋪路的棄子。朕隻是不甘心。如今世上隻有你一人知情,你若死了,便再無人明白……”
“換作是我,我也不甘心。”韓棋臉上露出些許同情的神色,“聖人深謀遠慮、長袖善舞,其實比誰都适合這至尊寶座。可天子之路艱難險惡、注定孤獨,若隻是為争一口氣,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李炎轉臉定定看着他:“所以朕才要留你在身邊。你不必害怕,朕不會強迫于你,隻想有個知根知底的人時時作伴罷了。”
酒勁上來,韓棋漸漸臉熱,唯恐醉後失态,他努力起身站穩,向李炎告辭。待要轉身時頭卻一昏,身子搖晃起來,不得已伸手扶住李炎肩頭以為支撐。
李炎順勢一攬,将他拉入懷中,握住他後頸在他臉頰上啵地親了一口。韓棋惱羞成怒,推開他拔腿便跑,氣不過,又回頭往他腿上踢了一腳,罵道:“騙子!枉我把你當個人!”
李炎放聲大笑,沖他背影樂道:“親一口怕什麼?又不少塊肉兒!”
才跑下石階,迎面遇上來送銀耳湯的小閹人。韓棋接過瓷盅,将溫熱清甜的糊糊一飲而盡。小閹人行禮告退,韓棋拉住他說:“煩請小公公帶我回兩儀殿直房。”小閹人連聲道“公公言重”,便一手托盤,一手提燈,帶他往幽深的宮巷裡走去。
空腹喝了急酒,哪有不醉的道理。路過内侍省院落時,韓棋感覺天旋地轉、腳下發軟,再走不動。
“韓公公,咱走了一半兒了,堅持堅持,回屋再睡?”小閹人騰不開手攙扶他,隻得用臂膀撐住他身體,一步步往前挪。
“韓公公,韓公公,欸呦——”韓棋腳下一軟,小閹人趕忙丢了托盤來扶他,又沖院裡叫道,“來人呐,來搭把手哇。”
幾點火光飄來,韓棋又一次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