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捱到詩會散席,回到内殿,韓棋扶老皇帝回龍榻躺下,将李升塞給他的布團展開。隻見上頭密密麻麻寫着幾行娟秀的小字:阿翁在上,升兒跪乞,阿娘李媛養育升兒恩深似海,拜請阿翁開恩恢複阿娘封号、同生母入陵,升兒泣血再拜。
見所求之事與自己無關,韓棋便放下心來,将内容一字一句念出,請老皇帝定奪。老皇帝冷笑道:“為繼母持喪,隻需丁憂一年;李媛若視同她生母入陵,她便可三年不嫁。這女娃聰明得很,不愧是那畜生養出來的!”
韓棋正為郡主與李媛母女情深感動,聽了這話不禁膈應。人家怎麼就不能是情真意切、感念養母恩情?果然“聖人不仁”,天子眼中隻有陰謀權術,早已沒半點人倫親情。于是他委婉駁道:“聖人英明。郡主此舉也是一片孝心,卻不敢公然請旨,隻能背着靖王暗中遞信,可見他們父女間已生嫌隙,郡主并不與靖王同道。”
老皇帝“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韓棋以為他在斟酌如何應對,等了半晌,龍榻之上卻響起鼾聲。想來這幾日老皇帝為靖王入宮一事擔驚受怕、心神不甯,如今順利越過這道坎兒,松懈下來,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韓棋便吹滅燈燭,輕身退了出去。
李升等了三日,仍不見老皇帝降旨,心中不免焦急。這日清早她便隻身入宮,在紫宸殿外長跪不起,請求面見聖人。
老皇帝不願見她,她卻鐵了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陳玉山苦口勸了半日無果,被她纏得煩了,便甩袖帶人離去,隻把她一人晾在那裡。
午後服侍老皇帝睡下後,韓棋趁沒有旁人,偷溜出來同她說話,守在殿門口的袁五兒識趣地借故走開了。
李升道:“你帶我進去!我要告訴阿翁當年的事!我父王謀害梁王,李炎與我有殺父血仇,我不能嫁他!”
“你當聖人不知?”韓棋壓低聲道,“所謂親親相隐,‘父為子隐,子為父隐’,聖人不願令其子獲罪,你卻大義滅親,‘出賣’你父王,在聖人眼中,你才是大逆不道!這道理你可懂得?”
李升抹淚跺腳道:“他們父子相隐,與我何幹?何曾把我當人?天下人總說我父王‘無所出’。無所出?我這麼個大活人,竟不算數嗎?!他們骨肉傾軋,隻把我夾在當中,誰管我死活!我死也不嫁!你不放我進去,我便一頭碰死在這柱子上!”
韓棋拽她袖子,提醒她收聲:“誰說郡主要嫁了?賜婚是賜婚,到出閣還早哩。如今時局生變,這樁婚事合不合禮法,還兩說哩。”
李升不是蠢人,轉眼思索片刻,便聽懂他話外之音,于是平靜下來,不再鬧了。
她這才想起來問:“欸,你如何入宮來的?李鏡怎麼舍得你受這罪?”
韓棋垂頭道:“公子不知。聖人眼不能見,須得有個能讀會寫的人在旁幫手,左閣老便将我送進宮來……”
“左峻?!”李升驚道,“他憑甚替你作主?”
韓棋輕歎一聲,竟被她握住雙手。李升義憤道:“我阿娘說得對!世人不把咱們當人,咱們偏要争這口氣,活出個人樣兒來!你放心,我幫你知會李鏡,叫他救你出去。”
韓棋慌忙搖頭:“郡主不必費心!因着姑母夫人的事,靖王殿下已與我家公子不睦,郡主若與我家公子打攪,隻怕會惹怒靖王殿下。”又緊張問道:“郡主可曾将我在宮裡一事說與靖王殿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