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棋繞過一道宮牆,來到紫宸殿前那長長的石階下。他提着簇新的袍服,低頭緩步上行,越走心裡越悲涼。左峻獻祭李棋一生的前程與幸福,不知能換老皇帝這柄風中之燭再燃幾日?
“喲,韓公公當真來了。”仇不息的聲音吓了他一個激靈。
韓棋朝他深深一拜:“奴婢給仇公公請安,仇公公辛苦。”
仇不息冷眼盯着他,輕蔑地抽了下嘴角,盤算道,這沒廉恥的下作貨,一來就爬陳玉山的床,必是苻春給陳玉山找來的幫手,想套那老不死的話,争搶傳國玉玺。有了玉玺,便可行冊立之權,在新君面前拔得頭功。他隻顧思索着如何給苻春使絆子,倒沒想到左峻這一頭。
韓棋見他面露不善,不敢在他面前多逗留,擡腳跨進大殿,急匆匆進了内堂。
才一日不見,老皇帝又變得邋遢極了。韓棋剛走近榻前,就聞見那股酸腐的老人味,夾着汗臭和腐敗食物的馊氣,簡直令人窒息。老人仰面躺着,半張着嘴,臉色灰裡透黃,若非胸口起伏,真要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活着。
韓棋不忍叫醒他,便先将殿内吃剩的殘羹與散落的器物收拾起來,又支使守宮小閹人一趟一趟遞手巾、抹布、熏香,忙了整整一上午,内殿終于有了點兒陽間的樣子。小閹人叫袁五兒,韓棋知道他準是仇老怪的人,可眼下也沒别人可以用。
到了晌午,袁五兒傳了膳來,擱在外間桌上。這時裡頭那個粗啞蒼老的聲音響起:“大膽!誰叫你進來的?”袁五兒吓得提袍竄出門去。
韓棋趕忙上前輕聲道:“聖人,是我,韓棋。”老人聽見是他,顫巍巍伸出手臂夠着,嘴一撇,竟哭起來。韓棋把手遞給他抓着,小聲安慰道:“聖人,沒事了,這下我不走了。”
“朕的眼睛疼了一宿!實在挨不住了!”老人把他手抓得生疼,哭得眼淚鼻涕直往下淌。韓棋一邊說着“沒事,沒事,”一邊用了點力才把手掙脫出來。
“這會兒好些了?您再睡會兒,我給您擦擦……”韓棋卷了帕子才要擦他額角的汗,老皇帝突然兩手抱頭哀叫道:“啊呀!眼睛!又來了!”
韓棋想扶他躺下,老人卻不肯,隻在屋裡一圈圈來回疾走,韓棋慌忙把擋住他路的凳子、擺件都挪開,給他騰了一片空地。
“啊!啊!”老皇帝疼得雙手用力撐成爪狀,拉自己的頭發,扯自己的衣衫,淚流滿面。
韓棋也慌了:“聖人,聖人!怎麼辦?我該怎麼做?”
老皇帝說不出話,嘶叫着滿屋亂竄,表情極其痛苦。
韓棋記得左峻同他說過,聖人的眼疾多少太醫、胡醫都瞧過,藥石無用,已經沒治了。
欸,藥?韓棋突然想起,他進宮時,那個假舅舅給過他一包藥,一直放在他上衣内袋裡。“舅舅”說“傷口疼的時候吃上點”,又說“不能多吃,吃多了人受不了”,可見不是什麼養人的好東西。眼下韓棋管不得那麼多了,打開紙包一看,是一捧雪白的粉末,他趕緊挖一指頭尖兒放進老皇帝嘴裡。
老皇帝用水把藥粉沖下去,又蹬着腿兒哀嚎了片刻,終于粗喘着平靜下來。
藥确實有效,韓棋大松一口氣。為老皇帝擦了手臉,待要擦身,這才發現他身子底下也全是汗,床單都浸透了。韓棋輕聲道:“聖人,熱水洗洗身,能舒服些。” 老人劫後餘生一般,滿頭大汗地點點頭。
韓棋來到殿門口,吩咐袁五兒去傳浴桶熱水。不多時袁五兒在外間禀道:“恭請聖人沐浴。”
韓棋出來沖他一擡下巴:“你進去,替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