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李媛在靖王卧榻之側一刻也不敢放松,始終留意提防靖王對淮南李氏不利。可這十幾年來靖王從未有所動作,也從不介意她為娘家侄子奔走謀劃。她漸漸安下心來,不禁懷疑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是李越信口胡謅的。
雖未能生出一子半女,在把郡主從襁褓中照顧到大的悠長歲月裡,她也體會到了作為母親的煩惱與喜悅。她真心希望她的侄子李鏡,與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孩子李升,能珠聯璧合,成為一家。多年前被那癡兒李越挑起的愚蠢仇怨,也能因此得以終結。
直到李鏡進京,将二十年前江都一案的真相向她披露。她突然明白李越那句“躲過靖王毒手”是什麼意思:李越在水患發生後幡然醒悟,終于意識到蠱惑他的“方術之士”是被靖王指使,也想明白靖王這麼做,是為令他喪失競争太子之位的機會。他怕靖王斬草除根、傷害他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兒,便寫信求助李赟。所謂讓“探花郎左峻”為孩子開蒙,可能是為告訴李赟,左峻也知道這事的真相,希望李赟能和左峻一起保護他的孩子。
原本古怪又荒唐的文字,如今讀來,字裡行間盡是絕望中的悔恨與掙紮。李媛将信箋理齊,細心紮好,四下觀望确保無人看着,才又藏回床闆下一方暗格裡。
李鏡回到靖王府時,鼻子淌着血,眼眶也青了,一身白衣上全是灰撲撲的鞋印,失魂落魄狼狽極了。李媛見狀氣紅了眼,大罵他不成體統,又連忙吩咐下人為他沐浴理容。
李鏡的沮喪不是假裝。李炎怕他反悔倒戈,堅持要留下李棋作為人質,他無力抗拒,隻得從命。雖說李炎答應他會“好生善待”李棋,可畢竟這人花名在外,李鏡哪能放心。
梳洗停當後,他渾渾噩噩回到房中。心好像懸在半空裡,又無比沉重。他打開書卷,明明每一個字都認得,卻怎麼也讀不進去。很久以來,他以為自己如松柏牢牢紮根,是李棋的依靠與遮蔽;此時此刻,他卻如同被抽走了主心骨,李棋不在身邊,他竟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書房門口沖進來個風風火火的身影,郡主李升不請自來。
“連個酒色之徒都打不過,你可真有出息!”李升白眼翻到天上去了,隔空抛給他個繡工精美的香囊,“你也絞一撮兒頭發給我!”
李鏡呆呆瞅着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了,姑母是這麼安排的,他兩人在上元之夜同遊後要“情投意合、私定終身”,還得留下憑證,以作日後“抗旨”的依據。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李鏡沒心思與她羅嗦,連話都懶得說完,便從腰間解下随身玉佩,遞過去道,“有個信物得了。”
“我都絞了!你個大男人,矯情什麼?!”李升推他肩膀嚷道。
平日裡都是李棋替他結發髻,這會兒拆散了,誰來為他打理?李鏡想想便心酸,連話都不答了。
李升見他不動,罵了句“臭斷袖”,一臉嫌棄地轉身跑了。
轉眼李棋已在吳郡王宅邸待了好幾日。吳郡王交遊甚廣,不是外出做客,就是在家做東,他安排李棋在書房寫請柬、回拜帖、抄禮單,李棋小小年紀卻筆力娴熟,無需他多言,就能将人情往來梳理得周到妥帖,令他刮目相看。
這一日長安城下起鵝毛大雪,李炎難得沒有應酬,在房裡待不住,便來到花園閑逛賞雪。走近池塘,他看見李棋隻身側坐在回廊下,正趴在闌上發呆。
“喲,棋兒這是在思春呢?”李炎背手在他身後站住,明知他不樂意被李鏡之外的人叫他“棋兒”,故意拿這兩個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