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水患之後,兩人便斷了聯系,李赟從此未曾踏足吳地。半年後李越郁郁而終,摯友李赟不知何故竟未上門奔喪。
李赟去世時,李鏡年紀尚小,這些事自然并不知情。李炎見他将信将疑,便從書櫥深處取出個木匣,遞給李鏡道:“老師為我開蒙授業後,我在家中書房翻出這匣精心保存的書信,全是你爹爹淮南伯李赟寫給我父王的。内容都很普通,不過是些尋常問候、家中瑣事、詩詞應和。唯獨貼着匣子底兒那封,應是最晚寄來的,卻隻有‘如此甚好’四個字。”
李鏡從小臨摹父親遺留的書貼,一眼便看出,這些信的确是父親手筆,驚異之餘,忍不住一字一句細細讀來。
李炎屏息靜候,全不似平常孟浪模樣。待李鏡看完一遍,他才問道:“他二人斷絕往來,正是在江都水患前後,個中隐情,恐怕就在這些書信中。不知鏡哥家裡,可有我父王寄去的筆墨?兩邊兒一合,便可窺得他二人通訊之全貌。”
李鏡轉眼思索,搖頭道:“家中未曾見過梁王殿下墨寶。其間若真有要緊的證據,爹爹必不會随手擺置。”
李炎不免失望,接過木匣輕歎了一聲。
這時在一旁垂手呆立的李棋,忽然抽一口冷氣,瞪眼道:“靖國夫人出嫁離開淮南伯府時,曾帶走一批文書要件,我的身契就在裡頭!會不會是她……”
李炎與李鏡對視一眼,雙雙肅然失語。
靖王府裡,眼目來報,淮南公子大鬧吳郡王府。李媛聞訊閉目哀歎,接着遣退下人,從床闆下的暗格裡掏出那隻精美的小木匣來。她翻開匣蓋,小心将裡頭厚厚一沓用紅線紮好的書信取出。
哥哥李赟去世那年,她才十四,正是含苞待放、花骨朵兒一般的年紀。李媛生得端麗明豔,又冰雪聰明,讀書識字、針織女紅無一不精。那時侄兒李鏡才滿六歲,正待開蒙,家中大小事務,便都落在她一人肩上。好在她自來性子剛強堅韌,不輸男兒,在附近幾位叔伯的幫扶指點下,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一日李媛在書房整理歸攏,無意中在書櫥深處發現一精緻木匣,打開一看,裡面竟是三十多封梁王李越寫給她哥哥李赟的私人書信。
好奇心驅使下,她将那些信一一抽出閱讀。看了沒幾封,她便嗤笑着得出結論:梁王李越是個糊塗草包。
字寫得猶如狗刨不說,遣詞造句呆闆幼稚,字裡行間竟像小孩兒嬉鬧一般,沒個正形。最前面幾封都是在講吳郡有什麼好吃好玩,邀李赟前去伴遊;李赟應當是拒絕了,接下來幾封李越便開始撒潑耍賴,說什麼“赟哥不來,我就不吃米糧、隻吃肉”之類的蠢話,看得李媛直翻白眼。
後來李越發妻崔氏難産死了,他自述“哭了幾天幾夜”,李赟終于去了吳郡一趟;再後來李越又納了新妃,是個“天仙樣的大美人”。倒數第二封信中,他竟發瘋樣的寫了許多污七八糟的房中秘事,說他如何如何愛這獨孤美人,恨不得與她死在床上雲雲。
那時李媛仍待字閨中,看了這些渾話不禁面紅耳赤,更覺得這梁王是個瘋癫癡兒。可接下來這最後一封信,卻與以往的大為不同。
在這封信中,李越說了許多哀傷又奇怪的話,像是在與李赟訣别。最令十四歲的李媛費解的是下面這段。他說,赟哥文采風流,定能把我兒教得很好;他自己胸無點墨,怕耽誤了孩兒,已拜請探花郎左峻為孩兒開蒙;若兩家能躲過靖王毒手,将來他的爵位和封地,便都傳給這孩子。最後還有一句:對不住,赟哥,來世再報。
既然認定李赟能教好孩兒,為何又另請他人開蒙?看來梁王李越确如他自己所說“胸無點墨”,寫出來的東西颠三倒四、狗屁不通。隻是那句“躲過靖王毒手”,李媛卻看得清楚、記得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