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沒料到,許昌竟破天荒開了門。王寂顧不上驚喜,便看出許昌身上可怖的異狀。他面色鐵青,雙眼混沌布滿血絲,眼裡竟有根根細線似在蠕動,裸露在外的脖頸、手背,肌膚之下也有一條條遊走的凸起。
“昌哥?”王寂驚叫出聲,“你……染了蟲疾?!”
許昌氣若遊絲,口齒也變得含混:“别進來,别碰我……皮囊之下,盡是蠱蟲……當心過給你。”
王寂哭道:“昌哥,你何時染上這鬼東西?為何不說?!”
許昌神智已有些錯亂,話語支離破碎:“早了,水患過後,屍蟲。阿寂,别碰我,它們已把我,吃成空殼,正欲找尋新的宿主……”
王寂隻得兩手死死扒住門框,克制自己不撲上去抱他:“怎不早說?我帶你遊曆天下、遍訪名醫,總有辦法……”
“沒用的,都試過了,泡湯、辟谷、放血、吃雄黃、砒霜……毫無用處……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許昌咬緊牙關,額颞處青筋跳動,控制不住地一下下抽動,“我等不了了,好疼,我好疼啊。每次都想着,再見你一次、與你好好道别就去死,見到你卻又舍不得。阿寂,我很想你,可我怕你碰我……爹爹的事,你怎麼比我還執着……我走之後,你放下吧,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我放不下!”王寂嘶聲痛哭,“倘若你爹沒出事,那日之後,我們原本可以……我不甘心!我死也要把那兇手抓出來,叫他血債血償!”
許昌搖頭又似抽搐,眼裡湧出渾濁的淚水:“沒有‘倘若’……阿寂,從一開始就太遲了,上天根本沒給我們機會……我隻想再見你一面……活着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一定要燒化,蟲入心肝,隻有火才能……”
王寂搖頭哭道:“昌哥,這次不一樣,新任明府老爺,是淮南公子李鏡,左峻動不了他,隻要他肯幫我們,沒人攔得住他!”
王寂飛跑下山,一路且行且思。
李鏡乃世家貴子,不曾食得人間煙火,又怎會懂得生民疾苦?須得想個法子振聾發聩,令他不得不面對才好。刺腹焚身的駭人舉動,一為令李鏡心驚,二為燒死許昌身上邪物,不讓勘驗屍身的人無辜染蟲。
再者,以往每次他都把這些年查出的案情一五一十詳細交代給長官,這樣做雖節省時間,卻無法令對方感同身受。這一次,他打算讓李鏡自己克服重重困難,把他當年走過的艱難查案之路再走一遍。
他料想李鏡年輕有為,必定驕傲自負,聽别人說未必全信,自己努力想出來的真相,才會更珍惜。因此他找來與當年之事相關、願為許家父子申冤的一幹人等,設計假意阻攔,實則引導李鏡一步步自己得出答案。
這才有了許昌當衆自焚那慘烈的一幕。其實當晚在場的所有人,除李鏡與李棋外,全都是這場大戲的演員。徐師爺是崔護留下的幕僚,趙平是當年為許煥收屍的軍漢之一,于哨兒是義縣仵作的遺腹子,常青的父親則是當年與許昌一同救人的獵戶。就連周水興,也早被王寂說服,願為當年一時貪念贖罪彌補。
聽完王寂聲淚俱下的泣訴,李鏡心中尚存的疑問便都有了解答。他回頭想問李棋可還有什麼錯漏之處,卻見李棋抱膝蹲在地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像在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