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哨兒将手中佩刀一揮:“走,回去帶他!”李鏡卻擡手制止:“且慢。沒有真憑實據,以何理由帶人?他若一口咬定沒說過‘回鄉籌錢’的話,你能拿他怎樣?”
三人便都洩了氣。李鏡背着手,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李棋也垂頭苦思。
不多時,李鏡忽而站住腳道:“這樣看來,許昌身上的冤情,就是當年父親許煥之死。咱們看過了事發的廂房,失足墜樓一說毫無憑據,許煥師傅也根本沒有跳樓自盡的理由,那便隻剩一種可能:他是被人推下樓的。這就有了另一個問題:是誰、為什麼,要殺害許煥師傅?”
李棋接道:“人都說他父子二人離群索居,不大可能與人結仇,能招來殺身之禍的,便隻有一樣兒——他是仵作!”
“對!”李鏡點點頭,“興許與許煥師傅當時在辦的案子有關?兇手怕他從屍骨上查到自己,所以殺人滅口!”
“隻可惜因為水災,二十年前的案卷都已遺失,無從查起。”于哨兒道。
李棋卻突然兩眼一睜,沖李鏡道:“公子,咱們忘了許昌!你說,咱問到的這些情況,當年許昌會不會也已掌握,所以他才認定爹爹是冤死的?他爹出事後、洪水來前的幾天時間裡,他一定努力追查過此事。那有沒有可能,當時他已查到他爹被害的真正原因?無論是由于洪水,或是有人故意包庇歹人,彼時許昌未能及時替爹爹讨回公道,後又有什麼别的緣故,緻使這件案子一直拖了這麼多年。既然他以那樣慘烈的死,換來公子為他重翻舊案,那麼他一定會為公子留下線索!公子,咱還沒去他家裡看過哩!”
李鏡深以為然,于是留下常青在縣衙内值守,帶李棋與于哨兒奔城北許昌家去。
城北半山腰上,竹林掩映下有一座靜谧的小院落。門從外面落了鎖,于哨兒後撤一步,飛起一腳将門踹開。李鏡心中默念幾聲“得罪,勿怪”,帶着李棋進得院來。
院内種着幾壟菜,幽幽檀香沁人心脾。這許昌雖幹着怕人的營生,居所竟一派讀書人氣質,到處都一塵不染。幾案上隻一方硯,一架筆,一爐香,連一片廢紙都沒有。
于哨兒忽然圓瞪着眼,倒抽一口冷氣指着李棋身後。李棋渾身一僵,竟不敢回頭。“噗……”于哨兒嗤笑一聲,“逗你玩的。看你慌的!”
見李棋吓得小臉兒煞白,李鏡輕聲道:“許師傅死得慷慨決絕,絕非會害人的怨靈。他早已料到咱們會來,怕咱們嫌髒,特意把這裡打掃得整潔幹淨、一塵不染。這樣清高要強的體面人,必不屑于做鬼吓人……”說着忽覺袖口一扽,李棋已挨到他身旁,拉住他衣袖。
從堂屋進去,裡面是間書房。不,應該說是庫房。正對門的這堵牆前,有一排頂天立地的書架,架上是一紮又一紮油紙包的東西,捆得方方正正,碼得整整齊齊。
“這是什麼?”于哨兒走上前去,拎起一紮在手上掂了掂,“書?”他解開麻繩,打開包裹,裡面竟是線裝的案卷冊。
原來,許家世代從事仵作這行,可能是行規,亦可能是家規,他們把經手每一個案子的勘驗報告謄抄整理出來,裝訂成冊悉心保管,以備日後查證參考。架子高處的油紙包已發白皲裂,卻并沒落上太多灰,想來時常被人擦拭規整。這是幾代人兢兢業業、誠心操守的證明。李鏡望着這滿滿一牆的卷冊,不禁肅然起敬。
于哨兒拆開的這紮紙包裡,是二十多年前的幾冊驗屍報告,每份上都有“許煥”的簽章。李鏡心頭大動,他猜想,許煥之死的真相、縣衙那些人有意隐瞞、不願讓他知道的往事,或許這些卷宗裡都有答案。
李鏡吩咐道:“把二十年前許煥出事前後的案卷,都找出來。”李棋在每層架上取一個紙包拆開,看了四五包,就弄明白這些卷宗擺放的次序規則。主仆二人讀慣了書,一目十行毫不費力,不多時就翻完了這八本卷冊。
可卻一無所獲,許煥逝世前三年内經手的案卷都沒有任何異常。原本他們以為,許煥二十年前被人所害,是因勘驗屍身時查到了能鎖定兇手的證據,兇手為了脫罪殺人滅口。可那段時間裡橫死報官的幾個案子,有意外墜井的孩童、難堪婆家虐待自盡的婦女、被山賊謀财害命的過路客商和因分家内讧、兄弟相殘的富戶。勘驗結果确鑿無疑,案都結得完滿,沒有任何蹊跷之處。
李鏡示意李棋往架上高處翻找,把許煥任職期間所有的案卷記錄都翻了出來。這次看了足有一個時辰,還是無甚發現。李鏡沉思片刻,又叫李棋把許煥死後、簽章改為許昌的案卷都找了出來。
許昌與他爹爹一樣手藝高明、做事嚴密,這二十年來的樁樁件件,也都驗得确鑿、記得明晰,并無任何反常的标記。
此時已近正午,兩人頭暈眼花,相視頹然搖頭。李棋揉着後脖頸念叨:“許家父子經手的案子并無異狀。難道,有問題的,已被人拿走了?”
李鏡幽幽說道:“是,少了最重要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