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面牆的卷宗,收錄了江都縣上百年來橫死的亡魂,為何偏偏缺了勘驗許煥本人屍身的那份報告?
許煥死時,許昌十五六歲,是業已懂事、能繼承父親衣缽的年紀了。許昌親眼見到他父親的屍身,這麼多年都無法釋懷,可見當時他就對父親的死因起了疑。他家就是做這行的,要求勘驗父親遺體,合情合理。即便他無法親自勘驗父親屍身,其他人勘驗之後,理應向他出示報告,由他謄抄留存才是。
如今這份勘驗報告卻不在許昌這裡,可見,要麼當時許煥的屍身還沒來得及勘驗,就被匆匆處置了,要麼有人刻意隐藏、甚至銷毀了他的驗屍報告。隻此一件,就能證明許煥之死确有蹊跷。
兩人雖都有些失望,但仍懷着敬意重新紮好卷冊,依序擺放整齊,一前一後走出屋來。晌午的日光刺得兩人眼前一黑,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等他們終于能看清,眼前出現的是那兩個傻大個兒。
常青拱手道:“明府,趙縣尉帶來個姓劉的老者,說是二十年前的捕快班頭,等着回您的話。”
這一趟一無所獲,李鏡正有些沮喪,聽了這話,立刻來了精神,忙往縣衙趕。李棋跟在他身後,邊走邊數落常青:“怎不趕個車來?公子辛苦了半日,還得使兩腿跑回去。你們當差的,可得學學察言觀色、審時度勢……”
于哨兒笑道:“啧啧,小小年紀,淨愛說些大詞兒。趕明兒你當了師爺,還不把人念叨死了!”
李棋想起徐師爺那副陰陽怪氣的嘴臉,心裡便不自在,沒好氣道:“誰稀罕當你那狗腿師爺!誰愛當誰當,我看不上!”于哨兒、常青便都笑他人小志氣大,改口叫他“小李官人”,三人叽叽喳喳鬥起嘴來。
李鏡卻聽出李棋累了,嫌路遠、想坐車,便默默放緩腳步,且行且思。
匆匆用過午飯,李鏡便叫升堂,趙平将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帶了上來。
老捕頭劉玉全雖已退任多年,衙門裡的規矩卻像他的老風濕一樣,是多年的病根了,不管李鏡怎麼請,他就是不肯坐。
“明府可是要問前任仵作許煥的事?“老人的腰身佝偻着,眼睛卻頗有神采,一看就是個聰明人。李鏡點頭:“實不相瞞,本衙現任仵作許昌,昨日自焚于堂下。傳聞他父親也曾是本衙仵作,于二十年前意外墜樓身亡,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老人雙手交疊撐住手杖,神色凝重地叙說起來。
二十年前六月的一個晌午,縣衙得到消息,說有人在來鳳樓酒家墜樓。當時劉玉全是本縣的捕快班頭,聞訊帶人去來鳳樓處置。到了現場卻被許煥的兒子許昌攔住,不讓他們收屍。許昌哭着說,他爹是被人害死的。
當時正是雨季,天色陰沉,許昌手裡拿着傘,想來是去接他爹爹回家,不料卻見到了這慘烈的一幕。捕快們都與許煥相熟,見狀于心不忍,正紛紛好言勸那孩子,天果然下雨了。那孩子撐傘護着他爹爹的屍身,不讓他們近前。
死者為大,又是同僚,他們不好硬收。實在拗不過他,劉玉全隻得叫人到義縣請那邊的仵作,答應許昌按命案的規矩查驗屍身,這才把人收了。
“查驗結果呢?是失足跌落,還是被人推下?”李鏡追問。
“哎……”老人長歎一聲,竟沒有回答,繼續說道:“許昌這孩子,真是個硬骨頭。他爹爹沒了,又有了災情,從州裡請調的人遲遲不來,縣裡沒了仵作,沒過幾月,許昌自己跑了趟州府衙門,拿下了仵作執證……”
“許煥究竟是不是失足墜樓?”李鏡感到老人似乎有意避開許煥的死因這個話題。
“義縣仵作填報的文書,咱們哪有資格審看?自然是交由縣令老爺作主……”劉玉全臉上顯出猶疑的神色,話說到一半,竟回頭看向趙平。趙平卻陰沉着臉,毫無反應。
這時徐師爺尴尬地咳了一聲道:“明府可知二十年前本縣的縣令,今何在?”李鏡搖頭,徐師爺沖着空中一拱手:“乃是當今吏部尚書、太傅左峻左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