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四處動蕩,最重要的便是保住本元,不宜有傷亡慘重之戰。
慶州邊界能不再退敗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如此硬拼奪回城池簡直是傷敵一百自損一千。
原本還能堅守些時日,現在恐怕再頂不住敵人的進攻。
“據說,陛下的督戰令送抵慶州後,魯潛覆便下了奪城的命令,而且許勝不許退。”
榮禮說着:“但凡有士兵頂不住箭矢折返,他立刻陣前斬殺以儆效尤。”
秦獨将指節握得生疼發白,寒意順着脈絡攀上全身。
段懷容淺色的眸子冷冷:“這是在用一條條性命,堆起他的虛榮心。”
“都說襄國公戰功赫赫頗有傲氣,這回一下子丢了四座城池,還讓小皇帝下了督戰令,想必是覺着顔面無光,這才不計後果地挽回名聲。”
“他的名聲值兩萬三千條人命嗎?”秦獨怒不可遏:“況且奪回四城又怎樣,慶州軍元氣大傷。待敵軍下一次反撲莫說守城,恐怕要讓敵軍直入中原腹地。”
功名顔面不是在這個時候掙,更不是用這樣的方法掙。
秦獨心痛,他不敢想那兩萬多将士是如何在絕望中拼殺陣亡的,更不敢想這兩萬多家中的父母妻兒,該是如何悲痛。
這片土地明明已經如此動蕩瘡痍了,可在位者無知、掌權者自利。
他覺着自己快堅守不下去了。
即便是再奔波竭力十年,也抵不過一聲令下兩萬三千将士的無辜送命,抵不過兵器署内賊的一紙密信。
更抵不過城南繁虛樓千萬兩民脂民膏,還有越來越多由熱血變得冰冷的人心。
段懷容發覺秦獨望向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裡第一次翻湧着快要破碎的悲戚,連憤怒都顯得無助。
或者說,是在求助。
他明明可以說些什麼安慰,哪怕是些冠冕堂皇的話,也能讓秦獨再有些希望。
可他沒有。
因為他想讓秦獨一步步放棄自己忠護的朝廷,放棄一座已經腐朽的大廈。
有那麼一瞬間,段懷容覺得自己殘忍。
就這麼把秦獨置于悲痛和迷茫中,不給予一點的慰藉。
秦獨沒有得到回應,垂下的眸子裡有一種沒有目标的堅定。
他肯定自己腳下這條路不太正确,卻又不知該轉向何方。
段懷容還是不忍心什麼都不做,況且那兩萬三千的将士,該有個歸宿。
“待襄國公請功的折子抵京時,可向朝中上書一同嘉獎慶州犧牲的兩萬三千名将士。”
他聲音徐緩,有凜然之氣:“在四城戰地立起千字豐碑,以彰諸将士英勇無畏。”
秦獨怔怔望着,連呼吸都滞住。
明明是黑夜,可他卻幻視四周明亮如白晝。段懷容如日光一般,照耀着每一寸暗地。
他忽地記起段懷容白馬的名字。
淩蒼。
白日淩空、耀于蒼穹。
這是當時段懷容給出的解釋。
秦獨此刻才全然理解,心血沸騰。
原來段懷容并不是想“淩駕于蒼穹之上”,而是想做九天明陽,普照蒼穹内外。
照亮這片土地,照亮土地上的蒼生。
這是全然不同于勃勃野心的狂妄,而是大仁大我之不凡心胸。
段懷容不能忽視秦獨眼中的光彩,他問道:“這道奏折是你上,還是我讓太師來說?”
他想給秦獨一個選擇。
襄國公此舉必定令諸軍人心背離,這樣一道豐碑一旦立起便是人心所向。
秦獨呼吸有些急,像是找到答案後的心緒翻騰。他慢慢靠近段懷容,深深凝視着。
天上要有一個太陽,必然是要最能驅散黑暗那個。
“你來上書,用你的名字。”他聲音低沉卻分外笃定。
段懷容意外。
秦獨要讓所有人知道是誰立起的豐碑,要讓那些将士擡頭時記得段懷容的名字。
并且有朝一日,能為這個名字拿起刀劍,拼殺捍衛。
衆星捧月太太暗淡了,萬物向陽生長才生機無限。
“你确定?”段懷容詢問,畢竟這可是一個收攏人心的好機會,還是軍心。
秦獨沒有半分動搖:“你上書,我在朝中施壓,必然讓這道豐碑立起。”
段懷容勾了勾唇角,因為秦獨這句話說出了替他打下這片江山的氣勢。
不過江山也好,豐碑也罷,這次是秦獨在推着他向前,成為他實打實的助力。
……
六月十四日,北安侯府府門剛開,禮部侍郎及諸多随行人馬,便帶着賀禮踏進了府裡。
秦獨聽聞這個消息時,正與段懷容一起用早膳。
“殺君馬者路旁兒也。”段懷容舀了一勺乳酪,說得悠然。
這句話出自何處有何含義秦獨并不知曉,隻靜靜等着解答。
段懷容笑笑:“騎馬者于大道上縱馬奔馳,路旁人連連喝彩。騎者得意之下不斷加鞭催馬,最終使馬力竭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