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獨思索,有所悟:“天子先做表率,趕着侯府開門送來重禮。那百官必然跟風,争先恐後大肆恭維于我。”
“隻等我不分毀譽、忘乎所以,而後大禍臨頭自取滅亡。”
段懷容故作滿意地點頭,像誇贊學生似的稱贊:“不算笨。”
“你要怎麼做?”他又抛出問題,仿佛想看看這人是不是可造之材。
秦獨揚了揚眉,明顯已有答案卻還是帶了情調地反問:“你想我怎麼做?”
這樣不太正經的話,兩人不熟的時候還有些意思。但現在段懷容已經不甚想接,故作沒聽見地抿起乳酪。
好在,秦獨很會給自己台階下。
“禮自然是照單全收,财不入我處也是到呂伯晦和曹重手裡。至于送禮的人,挑些可眼的結交一下也未嘗不可。”
他語氣無奈,但神色确是明晃晃的得意:“小皇帝都把肉送到嘴邊了,我再不咬一口豈不是不給面子。”
段懷容很滿意這個回答,評價道:“孺子可教也~”
誇獎過于幼稚,秦獨輕哼一聲權做抗議,又因那實在可愛的語氣而難掩笑意。
雖說這份禮不懷好意,但還不得不恭迎。
秦獨到正廳時,禮部小官已經奉着賀禮一字排開。其餘的珠寶錦繡也就罷了,有一尊一尺高的才玉麒麟實在是奪目。
且不說這麼大的完整白玉難得,就是雕工都是世間少有的,果然大手筆。
褒獎的賀詞毫無意義,自然也沒有幾個字進秦獨的耳朵,畢竟阿谀奉承的話今天要聽許多。
不得不說,朝廷裡耳通目達的人真是不少。禮部的人剛走,數輛華蓋馬車便緊跟而來,人人都帶着金玉賀禮。
不太靈光的就送些名人字畫,會投其所好的,準備了良弓寶劍。
僅僅一個上午,六部連同十六衛及兩司三寺的人便來了個遍,北安侯府門前的石階都磨損了一層。
諸多名貴物件,秦獨兒時便已經看遍,更何況他本就不甚喜歡,所以都隻草草看一眼便囫囵收下。
他沒心思細究那些賀禮多有來曆,更沒心思清點收了什麼。
前日剛剛有兩萬多将士命喪邊疆,此時最應該靜默哀悼,可來往之人無不穿紅着綠、喜笑顔開。
仿佛千裡之外從未發生過那樣的慘劇,或者說沒有一個人在意過這件事。
秦獨悲哀。
他揉了揉跳疼的太陽穴,從指縫間看到有小厮引着兩人往正廳走着。
一位身着官服,一位随從模樣。隻有兩人,想必主家是沒什麼品級,擺不出排場的。
秦獨盯着人影走近,也确實不認得。
“下官戶部郎中喬謹,見過侯爺,恭祝侯爺千秋安泰,歲歲今朝。”來人自報家門,俯身下拜。
“多謝,請起。”秦獨難得聽到如此簡約的祝詞,耳朵和神思也都清明幾分。
喬謹示意,身後随從先将手中紅布若托的一塊黑木送到侯府小厮手上。
他欠身道:“下官知侯爺有大貴之姿,實在尋不得什麼珠寶相配。此乃西北雷擊棗木,有斬妖除邪、鎮宅護身之效。”
“雖不如金銀名貴,但也着實難得。侯爺常年在外征戰,多浴血殺敵。願此雷擊木,護侯爺邪不侵身、百戰不殆。”
這份禮倒有意思。
秦獨勾勾手,自上前的小厮手中拿起半尺長的雷擊木,細細端詳了會兒。
能揚長避短,會脫穎而出,此人看着有些心思。
還未開口詢問,他的目光便被喬謹随從仍捧着的物件吸引了目光。
明顯是還有東西要送。
喬謹很會看眼色,轉身從随從手中接過東西,輕着步子親手放到秦獨面前的桌上。
是一面玉質棋盤和兩盒棋子。
“還請侯爺恕下官鬥膽。”他盈盈拜着:“下官聽聞段先生才學滿腹,甚是敬仰。想來段先生文雅,特備一副玉棋,還請侯爺轉贈。”
秦獨眸子裡多了些活絡,指尖在溫潤的棋盤上摸索了,好好打量了面前的人。
一個偏瘦的文靜書生,臉龐眉眼都幹淨,身形也算得上端正。
人人都知道今天是北安侯的生辰,來送禮的人句句離不開侯爺二字。
可這個戶部郎中卻敢冒着喧賓奪主的風險,給段懷容送一份禮,可見是做足了功課。
秦獨得趣兒笑了笑,這是知曉他與段懷容關系匪淺,更知道誰才是在背後謀算的人。
真心送禮也好,迂回接近也罷,隻要肯為段懷容花心思,秦獨都樂意。
況且,這人确實與衆不同,想必能為段懷容所用。
“既然是送給段先生的,那本侯不好代收。”秦獨笑着吩咐小厮:“你帶喬郎中去見段先生。”
喬謹顯然受寵若驚,卻又即刻一副慨歎的神色,仿佛在慶幸自己賭對了。
小厮引着喬謹出正廳時,與一老一少兩人擦肩而過。
“揚州司馬陳缪攜犬子陳紛見過侯爺。”年老的男子剛剛進門便拜。
秦獨回憶了會兒,總覺着陳紛這個名字耳熟。
半晌,他暗驚着恍然。
這不是之前要與他共度良宵的揚州司馬次子陳紛麼?怎麼直接登門了!?
他蹙眉,将跪在地上的年輕人打量。
一身英武、劍眉星目,身量恐怕比他還健碩幾分,這怎麼也要學骨柔眼媚的小倌?
比起詫異,秦獨更多的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