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滿是笑意的眸子冷了下去,他将酒一飲而盡,緩緩起身立在段懷容稍前的位置上,完全承接住遠方的目光。
與段懷容不同,他的狠厲和警告會完全從眸子裡顯現,直把人凝視得發毛。
段懷容無心做這些交鋒,任由秦獨去擋住那些算計猜疑,自顧轉身又與來人飲酒。
他知道,秦獨會完全阻擋。
……
宮宴中午開始,結束時尚天色大亮。
在諸多朝臣陸續退去時,秦獨卻往内宮更深處望了望。
“我去見姐姐,你要一起嗎?”他向身邊人發出邀請。
這一問在段懷容意料之外,他先是思索了是否合适,可随即意識到,秦獨既然問出來了,便是希望他去。
“好啊,隻要太妃娘娘不覺着打擾便好。”他答得欣然,接受了這份略帶親密的信任。
兩人進不得嫔妃内宮,見面地方便安排在了外苑慧合殿。
這是段懷容第一次進入深宮内庭,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靜谧得可怕,既不蕭索也不茂盛。
他走在第一次踏足的路上,毫無波瀾,似乎本就與這裡的一草一木契合。
小内侍引着二人進了宮殿,空曠的大殿内沒什麼服侍,隻在主位上孤零零地坐了個人影。
段懷容雖不認得,卻知那必然是秦獨的姐姐。眉眼間,有着不屬于這座後宮的英氣飒爽。
“姐姐可好?”秦獨揚聲問着,并不拘什麼禮數。
秦玥瀾錦衣金钗,步搖靜靜垂在耳側,不見任何晃動。她紅唇輕啟,答道:“一切都好。”
說着,她将目光落在段懷容身上,默默看人走近。
秦獨見狀介紹道:“這是段懷容,之前跟姐姐提起過的。”
段懷容聞言擡眸,他絲毫不知自己何時被秦獨同姐姐提起過。
他站定,拱手便要拜禮:“下官段懷容,見過太妃…”
“免了。”秦玥瀾徑直打斷:“二郎能帶來見我的,定然也不是外人。”
這許多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自己這個獨來獨往的弟弟帶誰來見她,關系定然不同尋常。
“都坐吧。”她示意:“宮宴都沒吃飽吧,我命人備了些點心,再吃些。”
段懷容被秦獨拉着落座,借機向主位上的人打量。
他能察覺到,秦玥瀾絕不是什麼母儀天下的絕佳人選。她幹練、有主見,如果能在宮牆之外,一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秦玥瀾也将人觀望了會兒,不過分熱情卻也沒什麼拒絕的神色,道:“聽二郎說,段先生才學滿腹。”
段懷容正要推诿,話頭卻被身邊人接去。
“自然。”秦獨搶先開口:“今日宮宴上,太師親邀他去太學做助教。太師閱盡千萬學子,眼光必然獨到。”
他盡可能想讓姐姐知道段懷容有多好。
秦玥瀾眼神亮了亮,确實刮目相看。太師親自開口,還不是收做學生而是破格做了助教,可見确實是有才識的。
隻是,根據秦獨之前所說,她總覺着段懷容過于精明,與他這個秉性剛直的弟弟不是一路人。
她沒再問什麼,因為已然明了無論說什麼,秦獨都會把這個人誇成一朵花,實在沒必要再聽。
“契彰呢?”秦玥瀾問起前幾日與她見了一面便匆匆離開的弟弟。
“押着軍饷往南去了。”秦獨答着。
雖然那日秦契彰丢下一句話便離開,但他卻不敢任人而去,照舊人探了消息。
得知兩個弟弟都平安,秦玥瀾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拎了酒壺給自己斟一杯溫酒。
段懷容禮節性地注視着主位上的人,隻等着舉杯同飲。可他目光掃過那隻拎起酒壺的手時,卻忽然停住了。
這雙手白皙修長,可手指卻從指甲根部起微微高隆,像是發腫,每一根手指都是如此。
這點症狀并不明顯,旁人甚至不會注意到,可段懷容卻再敏銳不過。
這症名叫鼓槌指,是以指趾末端隆起腫大,形似鼓槌為名。多為心肺有疾,導緻呼吸不暢血液不通引起。
而且,一般都很嚴重。
段懷容不由得蹙眉,複又把秦玥瀾的面色打量。脂粉敷面、唇紅頰潤,根本看不出什麼。
他察覺事态嚴重,卻看這兩姐弟卻似乎都不知曉,終于沒忍住開口問道:“冒昧一問,太妃娘娘身體可有什麼不适?”
秦獨停住動作,疑惑向人看去,不知為何有此一問。
秦玥瀾端起酒杯的手忽地收緊,眸子雖然垂着,卻能看到一瞬的閃動。
“比如胸悶、咳嗽。”段懷容追問。
多年學醫讓他不能對此等要命的病症袖手旁觀。
秦玥瀾睫毛微微顫動,抿了唇掩飾不甚平穩的呼吸。她向人望去,眸子裡有不可思議,更多的是迫切地緊張。
“沒什麼,我身體康健。”她勉強答着。
秦獨看得疑惑,詢問道:“為什麼這麼問?是你看出姐姐哪裡不太舒服?”
段懷容想解釋,可卻察覺到秦玥瀾那不容忽視的目光。那雙波瀾粼粼的眸子裡,分明暗示着他不可開口。
兩人對視半晌,疑惑、緊張交雜在目光裡。
段懷容探究不出原因,卻最終決定遵從秦玥瀾的意願,沒有說出實情,畢竟在這深宮裡,那句話有疏漏便會給人招來殺身之禍。
“聞到了些藥氣,想着會不會是太妃娘娘在用藥。”他面色如常。
秦獨是知曉段懷容對藥味敏銳的,甚至能分辨出氣味中都有什麼藥材。他深嗅了嗅,沒聞出什麼,卻也沒做懷疑。
“姐姐,懷容醫術甚高,如果是在用藥的話,不妨讓他來診治一下。”他提出建議。
“不必了!”
“下官為太妃娘娘診一下脈吧。”
段懷容與秦玥瀾同時開口,都是笃定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