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辭間明顯帶着欣然,能覺出說這話時嘴角是揚起的。
段懷容望着馬車辘辘走遠,腹诽道:怎麼還給這人看高興了。
臨近午時,段懷容與彭傲雲一起往紫宴樓而去。馬車裡,他沉默着垂眸,因為他即将面對的人,牽扯着那段痛徹心扉的過往。
他師父的死,嶺州義軍被屠戮...今天見面之後,一年前的一切,都将開始慢慢重新運轉。
......
北安侯府的車馬緩緩停在宮門處,宮門戒備森嚴,連裡面的青磚都似乎更規整些。
秦獨剛自馬車上下來,便見一小内侍碎步跑來,恭恭敬敬地伏地叩首:“參見北安侯。”
“免禮。”秦獨沒投去目光,隻習慣性地搭了句話。
小内侍弓着身子:“陛下體恤侯爺歸京不得休息,尚為勞頓,所以賜了禦轎,請侯爺乘轎入宮,免得寒風中步履辛苦。”
一番話七拐八折說得啰嗦,不過便是要坐轎子入宮罷了。
一般朝官都是要走三道宮門甬道入宮的,能乘轎入宮是皇帝賜的殊榮。
秦獨不甚在意這些,一應照單全收,隻向轎子而去:“多謝陛下。”
内侍擡轎子都很穩妥,隻能感受到細微的颠簸。秦獨沒什麼意趣的望着轎内,盤算着這會兒段懷容是不是應當到紫宴樓了,和左衛中郎将見面又會聊些什麼。
不多時,轎子停了,有内侍來壓轎掀簾。
轎子正對着的,是鹹安宮。外臣宴請多在慶明殿,鹹安宮是宗室内臣家宴的地方。
秦獨下了轎子暗笑,心道這頓飯的排場還真是夠足的。
順着漢白玉台階拾級而上,他不疾不徐走得從容,如同出入自己府宅一般。
殿門開着,一眼能望見殿主位上的人,是一位稚氣未脫的孩子。
幼帝劉桢,繼位時剛滿九歲,如今也不過才十一歲而已。坐在那寬大的主位上,有股子無依無靠的茫然和無助。
一旁還坐着位年近四十的虎面男人,短胡利眉。是幼帝太傅,呂伯晦。
秦獨沒看這位小皇帝,而是把目光直直投向側位的一位女子。
這女子一身淺淺鵝黃華服,雲發之上金珠步搖。玉面明眸難掩貴氣,端坐儀态萬千,頗見将門之女風範。
這是秦獨的姐姐,秦玥瀾。
十七歲時嫁與還是太子的先帝劉信為妃,後來劉信繼位後封了愉妃。隻是,劉信隻在位了兩年就在安王之亂中駕崩,由其幼子劉桢繼位。
秦玥瀾二十二歲的年紀,就已經做了太妃。
秦獨望見姐姐,一直低沉的眸子驟然明朗了幾分。
他行至殿中徑自撩衣而跪,施禮道:“臣秦獨,參加陛下,陛下萬歲。”
沒有任何新年的吉祥話,他沒那個心思編出那些話來哄小皇帝開心。
小皇帝斜眼看了太傅呂伯晦,見其陰沉面色一時心慌,半晌才結巴道了句:“愛卿平身,入座。”
秦獨自是不管小皇帝如何心虛的,自顧起身後朝側位方向恭順颔首揖禮:“長姐安好。”
秦玥瀾笑時,眉眼間隐約有一樣的灑脫。她朝秦獨招招手,讓人落座自己身側:“一切都好。”
偌大的殿内,隻有四人,倒顯得有些詭異的空蕩。
“北安侯在外征戰,沒能趕上元日宴。今日這宴是補償也是接風洗塵,為北安侯慶功。”小皇帝明顯說辭沒背利落,卡頓了片刻:“那個...今日是家宴,北安侯不必拘謹,可與太妃叙叙舊。”
秦獨哪有拘謹的樣子,勾了手指示意内侍來斟酒,幽幽道:“陛下與太傅面前,怎敢稱家宴。”
小皇帝不是秦玥瀾所生,與秦家沒有半分血緣。呂伯晦更是外戚權臣,仗着教導之恩,硬博一個亞父之名,非要把自己摻和進所有朝事裡。
與這兩人稱家宴,實屬荒唐。
小皇帝支吾:“太傅與朕有教養之恩,如師如父......”
“北安侯這是瞧不上與陛下做一家人?”呂伯晦毫不理會正在說話的小皇帝,兀自開口。
他圓眸裡精光十足,虎面威嚴,不怒猶駭人。
秦獨笑笑,微微仰頭睨過去:“君臣有别,不可同席、不可同語、不可同家而論。”
他自來不怕咄咄逼人和劍拔弩張。
呂伯晦蹙眉,眸子看不清滾動着什麼情緒。